酥脆之源:植物
植物是自然界提供給我們的另一種酥脆食物。酥脆與蔬菜的聯(lián)系在于新鮮度?,F(xiàn)在,“新鮮度”這一概念包含了許多層面,它取決于食物本身,也取決于其獲取、銷售、消耗的具體情況。新鮮的魚和肉顯然并不酥脆,但是對于蔬菜(至少是那些食用葉、莖的蔬菜)而言,酥脆度和質(zhì)感標志著水分的保持情況。蔬菜一旦從地里摘下來,就開始丟失水分,更重要的是,營養(yǎng)成分也會開始發(fā)生變化。比如,糖分會迅速轉變成淀粉,你只要把商店里買回來的甜玉米和菜園里剛摘的甜玉米比較一下,就知道口感的差異有多大了。此外,新鮮蔬菜中的營養(yǎng)物質(zhì)更容易被吸收,尤其是生吃的時候。而被細菌污染的蔬菜會變得黏糊糊的,不再酥脆。
正如歷史學家蘇珊娜·弗雷德伯格(Susanne Freidberg)所說,如今發(fā)達國家居民食用新鮮蔬菜的方式在人類歷史上是并無先例的。過去,綠色蔬菜都是當?shù)胤N植、當?shù)厥秤?,并且是季?jié)性的。但是如今有了電冰箱和工業(yè)化的生產(chǎn)、運輸,你可以在任何季節(jié)吃到產(chǎn)自任何地方的蔬菜。咄咄逼人的市場營銷不斷強調(diào)綠葉蔬菜對健康的益處,在人們心中,它們終于不再是位列谷物和肉類之后的“二等食物”了。這拉動了人們對蔬菜的需求,而這種需求又反過來促進了生產(chǎn)、包裝方面的技術進步,各種“更新鮮”的產(chǎn)品被開發(fā)出來,盡管這種“新鮮”產(chǎn)品與傳統(tǒng)上親手采摘、快速消耗的新鮮蔬菜已經(jīng)有了根本的不同。
我要說的是,這種工業(yè)化帶來的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新鮮”,而僅僅是對“新鮮”的一種表面上的摹寫。不僅如此,對新鮮度的重視使得人們寧肯犧牲味道,也要培育那些散發(fā)著“新鮮氣息”的蔬果品種。那么應當如何評估這種“新鮮氣息”呢?我們腦中關于“酥脆”的那根弦注定要緊緊地繃起來??纯丛絹碓绞軞g迎的球形生菜和紅蛇果就知道了——口感酥脆,模樣漂亮,就是吃起來沒什么味道。許多食物已經(jīng)集全部大眾市場生產(chǎn)的問題于一身,而這兩種農(nóng)產(chǎn)品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如今的本地食品消費、小規(guī)模生產(chǎn)以及有機種植面臨一道難題:我們在農(nóng)貿(mào)市場中買到的蔬菜和在超市貨架上買到的蔬菜似乎一樣新鮮。8月份在城鎮(zhèn)幾英里之外采摘的青椒與2月份就長在加拿大溫室中的青椒,看起來別無二致。人類這一物種已經(jīng)演化得更重視成品而非其生產(chǎn)過程。判斷食物是否能吃、是否新鮮、是否好吃的能力對生存至關重要;相比之下,判斷食物是如何培育生長的就沒那么重要了。此外,我們也很貪圖方便,對忙于工作的單身母親而言,食品的吸引力有很大一部分取決于其獲取過程是否方便,對于舊石器時代的獵人也同樣如此。所以,當我們決定自己要吃什么的時候,并不總是會考慮食品的可持續(xù)生產(chǎn)過程對身體和環(huán)境有何價值。
當代發(fā)達國家的飲食通常是對健康有害的,但是想要改變當代消費者對于食物的看法則非常困難。近現(xiàn)代的文化革命所創(chuàng)造出的生活環(huán)境,輕易就能擊敗經(jīng)歷了數(shù)千年演化的與食物相關的行為和認知。當代飲食習慣是經(jīng)歷了好幾代人的時間形成的,而塑造它的正是食品生產(chǎn)銷售的工業(yè)化和技術化。食品工業(yè)尤其擅長制造一些產(chǎn)品,不斷地按下我們頭腦中與飲食習慣有關的演化“按鈕”,關于這些按鈕,后面我還會談到更多。
盡管在如今的餐桌上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鮮的蔬菜色拉,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生吃酥脆的蔬菜。飲食類作家杰弗里·施泰因加滕(Jeffrey Steingarten)就喜歡吃軟硬適中的蔬菜,他還嘲笑那些嗜食色拉的人“低著腦袋,把嘴拱在畫著木紋的塑料碗里,一邊扒拉著菜,一邊嚼得嘎吱嘎吱”。
“蔬菜”泛指各種可口的食用植物,也包括了在植物學上屬于水果的番茄。施泰因加滕指出,許多被我們歸為蔬菜的葉子、莖梗、豆莢和豆子都用各種毒素將自己“武裝”了起來,目的就是防止被動物(比如我們?nèi)祟悾┏缘?。在這場吃者與被吃者的古老斗爭中,吃植物的一方演化出了各種攻克植物防御的途徑,而植物反過來也不斷升級它們的防御,或是尋找其他替代方式,把己方的損失降到最低。(類似的較量也發(fā)生在蟲子和食蟲者之間。)植物的迂回策略之一就是不與潛在的啃食者直接抗爭,而是引誘它們?yōu)榧核谩R恍┲参锝Y出了甘甜多汁的果實,而把種子埋藏其中。水果將動物們吸引過來,它們在一個地方吃下種子,而又在別處將種子排泄出來,不知不覺中成了傳播植物基因信息的使者。
在靈長目與人類親緣關系較近的動物中,有些主要吃水果,是食果動物(frugivore),如黑猩猩;有些則主要吃植物的葉和莖,是食葉動物(folivore),如大猩猩。相較之下,我們與黑猩猩的親緣關系要更近一些。人類祖先與黑猩猩有著相似的身材尺寸和活動模式,主要是四處游蕩尋找成熟的水果,而不是在較固定的范圍內(nèi)啃食大量高纖維、低熱量的植物莖葉。因此,人類祖先的飲食模式更接近食果動物,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我們會討厭生吃某些蔬菜。
不過靈長目動物學家都知道,食果動物和食葉動物的簡單劃分在現(xiàn)實中并不是永遠適用的。黑猩猩和生活在森林中的猴子在進食時首選成熟的水果,但是水果并不是每個季節(jié)都有,此外還有可能遇到干旱的年景或是局部區(qū)域水果暫時被采食完的情況。當無法獲得首選食物時,靈長目動物就要依靠后備食物(fallback food)過活。這些后備食物一般更容易獲取,但營養(yǎng)成分較少。對于采不到水果或者是獵不到小猴的黑猩猩,后備食物可以是白蟻、堅果或者綠葉植物。后備食物和首選食物在演化上的意義同樣重要。野外的黑猩猩常常會利用工具來獲取后備食物(比如將小棍子伸進白蟻窩“釣”白蟻,或者用石塊砸開堅果),但是卻不會利用工具來獲取首選食物。喬安娜·蘭伯特(Joanna Lambert)認為,黑猩猩的行為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人類祖先早期在飲食上的適應性。在本書的后續(xù)章節(jié)我們還會詳細探討這個話題。
如今大多數(shù)生活在發(fā)達國家的人可以很方便地獲取各種類型的食品,昆蟲肯定會被他們列為后備食物,誠實的人可能還會把生的蔬菜也算進去。對于主要采食水果的靈長目動物而言,后備食物具吸引力的關鍵就在于其質(zhì)地,我認為這并不是演化史上的一個意外隨機事件,而是有一定原因的。首選食物的營養(yǎng)價值可以通過其味道和飽腹感來體現(xiàn),后備食物當然不具備這些屬性,所以必須要有其他方面的吸引力。而且后備食物必須要具備某種吸引力,因為它們即便不是進食的第一選擇,在某些時刻也是無奈中的最佳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