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是孤獨,夏是離別,春是兩者之間的橋梁,唯獨秋,滲透所有的季節。”
入夜泳池邊有樂隊表演,天空燃起煙花。不知是否巧合,每逢內心變化總會遇到煙花,比如2004年夏天的Bristol港。近十年之后回望,發現已在不知不覺間實現那刻的愿望。再許個愿望吧,要按自己的意愿活著,與真實的自己平安相處。
煙花熄滅后我們去山腳的飯館尋覓當地出產的冰啤酒,年輕的廚師又煮一碗鹽水毛豆。
夜里氣溫變得涼爽,群山那墨綠色的呼吸,綿延無盡。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再抬頭,滿天的星,我們就在銀河下緩步走,又忍不住一再抬頭,好像是怕這么美的星空突然消失不見。
只在馬塞馬拉草原與蒙古戈壁上,看過如此壯闊星空。而那些旅途,都是多么久遠的記憶了?
一顆流星突然擦過肩膀消失在山那邊。
斗轉星移。此刻的你還好嗎,是在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卡車的顏色
如果你被空投到這家餐廳,會很難相信這是中國。除了服務生,沒有一張中國面孔。賣得最好的意式通心粉,穿過重重等待的人墻,送到露天的餐廳去。
我不大喜歡這樣的場面,感覺又像被扔到了某個陌生的歐洲城市。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喝著一杯橙汁。
雅格布先生起身將陰影下的舒適座位讓給我。他如今是一個公益組織的義工。在這之前,他曾在德國擔任法律顧問,那想必是一份薪俸優渥的工作。問起他放棄工作的原因,他說:這個問題我可以很清楚地回答,因為我也想了很久。答案是:我不希望僅僅作為旁觀者存在。
原來雅各布曾為一家公司擬訂購買卡車的合約書。在完成所有法律條款后的某一天,雅各布突然想起來,這家公司應該已經買到了他們想要的卡車,而他十分想知道那些卡車是什么顏色的,它們會是紅色的嗎?它們漂亮嗎?但,他從事的職業根本不需要他知道這些。
就這樣雅各布辭職了。
“我快四十了,人生很快不敢再做他想。”他攤手說。
晚上的夢里,夢見大學時代喜歡的男孩子。他看著,我正站在陽臺欄桿上
準備從很高很高的樓層躍下。
風從我發間呼嘯而過。
不知道在下面等我的卡車,是什么顏色。
一、你想要的自由
第一次獨自遠行還是在10多年前,母親怕丟三落四的我將零用錢丟了,將一疊面額50英鎊的現鈔和信用卡一起縫在了外套前襟內。到機場才隱約想起有攜帶現金的數額限定,過海關時不停地下意識去觸碰胸口微微的方型突起。如果從監控鏡頭看起來,一定像是在不停地輕輕撫摩自己的心臟。
后來隨心所欲,越走越荒僻。
最愛仿佛沒有盡頭的國際航班,機艙里飄蕩著乘客們的夢境,它們說不同語言帶不同顏色,但有相同的溫度,不多不少,比體溫低14攝氏度,不多不少的精確最讓人安心,所以總是能從起飛那刻沉沉睡到降落的廣播響起。
盛夏時我尋找寒冷空氣包圍的城市,因為喜歡穿長大衣出門時雪落在肩頭,特別有歲月荏苒之感。季節更迭,人事物俱非。我們不用花多少力氣就可熬過這輩子似的。
冬天時我去熱帶,熱到只知道流汗,花很艷,但都無味。大家忙著尋找陰涼,無暇思索更多的事,紛繁世事都須快刀斬亂麻般解決,或者干脆彼此裝糊涂,相敬如賓地過日子。
當我熟悉的人們迎接黎明,我喜歡在夜色里靜靜感覺群山的鼻息。層巒疊嶂都藏在不見底的暗處,我是一個把脈的盲醫。那些停不下來,總是要遠行的人,前世會不會是一只鳥?
但如果可以選擇生肖屬相,我想我應該屬箱型水母吧,短短數月的生命都在泛著藍光四處漂移,因為沒有堅硬的骨骼所以對世界沒有所謂既定觀點,容易生出厭棄之心。這隨時噴涌的厭倦發展成復雜無常的心態,對隨意闖入自己領域的生物恨不能格殺勿論。
所以我總是在尋找陌生的,更廣闊的水域,期望在陌生感中獲得短暫平靜。屋角堆著尚未收拾妥當的行李,隨身攜帶的小說里各種悲歡離合,飛往陌生城市的航班正要起飛。旅行讓我可以穿梭在日常生活的邊緣,避免了因一成不變而養成的麻木與困頓。
那晚我趕上了歐洲回亞洲的最后一班飛機,發現鄰座的位置已全部拆除,簾幕后是一副裝備精良的擔架,看護按時更換點滴。舷窗外天色漸漸亮了,我這個陌生人與那個神情肅穆的看護一同陪這位遠游在外多年的老人走完最后一段歸家的旅程。
我又回到威尼斯,碼頭上熙來攘往都是假發濃妝的藝人,穿質料并不細致的華服,當有人靠近的時候,他們舉起手中的面具來。尖且窄的,慘白色的臉,日光下沒有陰影。優美的,菱形的眼,是空空洞洞的一團黑色。死亡的暗影,在鴿群的翼下,遮天蔽日。亞平寧八月的陽光,仿佛冰一樣冷。
我掙扎著驚醒,窗外晨曦終于刺破云層,剎那間的金光讓我眩暈,卻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決定,辭去風光穩妥的外企白領職位,漫無目的地過日子。
我自此再不問自己生命的意義是什么,就像我總在最后一刻才知自己要去向哪里。“向往”是多么美好的事,“得到”根本無法與之相提并論。我走過太多彎路,但人生要扼腕的事這么多,那實在算不上什么。
二、 一種 靜 默
在應酬飯局、時尚活動、冗長工作會議結束的那刻,我只希望能在這停不下來的城市里,擁有安靜的片刻。
所以我最大的愛好是抄寫心經,這事情背后沒有任何深意,只是它如此耗費時間又安靜得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我把時間用在挑選毛筆上,一支支,細細打量筆桿曲直,筆鋒長短,選材與承力位置都要配搭得宜,才算稱手。到后來,發現用得最舒適的是在小城豐橋旅行時買的一支長鋒狼毫,寫禿之后托旅日的朋友再去買,得知制作這款毛筆的師傅已退隱歸山。
這大概就是所謂一期一會的緣分。
有一天倫敦的設計師小友彭瑞球說:桃,寄幾個你寫的字給我。我和球是在網絡上認識,閑來聊些關于貓咪與倫敦天氣的話題。有一天她開始將生活中那些風干的碎屑封存在樹膠里,做成胸針別在白襯衫上。我到倫敦看她那次,她送我一個火柴胸針,連來不及熄滅的火星都還在。
我把那枚胸針別在大衣的衣襟,去了懷特島,看那里的白色懸崖。陰冷的天色下,狂風呼嘯。而我的衣襟有這簇永不熄滅的小火焰,始終覺得暖。
當我處理完工作回到家中,深夜在燈下研墨寫字,突然明白她做這些的全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