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先出示一下我的出行工具。
別以為我多趁錢,可以這樣瀟灑地游走四方,秀秀我的出行工具,再看看我乘坐的大巴、火車以及火車站男女兩用的廁所(您看了以后嘔吐,我可不負(fù)責(zé))、購買車票的地點(diǎn),您就明白我是如何旅行的了。
每次購買車票,哪怕在不同的國家,售票員也不等我發(fā)話,便撕一張三等車的車票給我,想必我那身“行頭”,不用問就知道是坐三等車的人。或許這就是在小偷盛行的地方,我也沒有丟過一次東西的緣故。可也是,人家為什么要偷一個看上去比自己還窮的人呢?倒是在北京,被人掏過三次包。
我也從來不住五星飯店,一是沒錢,二是因?yàn)槲逍秋埖甑娘L(fēng)格都差不多,奢侈而已,再說參加會議時可以住,且由主辦方開銷——當(dāng)然,絕對不是咱們國家召開的會議,咱們國家在五星級飯店召開的會議,人家也不會讓我參加。
我已經(jīng)太老,睡眠不算太好,無法像年輕人那樣,落腳在幾個人一間的青年旅社,任憑四周吵鬧也能安然入睡。不然如何保證第二天的行程繼續(xù)?
只能背個背包邊走邊選,見到可意的旅店就進(jìn)。好在歐洲的小鎮(zhèn)很小,對我這個喜歡步行的人絕對沒問題。租用之前,店主還可以應(yīng)你的請求,讓你看看房間的格局,如果滿意,還可以討價還價。
這種辦法,為我的旅行增添了不少意外的樂趣。
比如,在某個小鎮(zhèn)的某個小旅店,有位每天早餐吃得足夠我一天食量的蘇聯(lián)女人娜塔麗,她的曾祖父竟然和那個時代最杰出的作家屠格涅夫等人,是一個圈子里的人!她斬釘截鐵地對我說:蘇聯(lián)沒有文學(xué)。
那么,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yī)生》呢?我問。
她說,那是政治,不是文學(xué)。
回首一望,不能不承認(rèn)娜塔麗言之有理。中學(xué)時狂熱崇拜過,并深受其思想影響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可不都是為一種理想服務(wù)的教科書!
為寫《靈魂是用來流浪的》那部小說,我在六十九歲高齡,登上秘魯四千三百米的高原,去尋找原住地的居民,以了解印加文化。其實(shí)我應(yīng)該選擇墨西哥,之所以選擇秘魯,是因?yàn)槟鞘且粋€相對貧困的地方,更容易找到印加人的原住地。
又特地到了西班牙第一位入侵秘魯?shù)膶㈩I(lǐng),皮薩羅的故鄉(xiāng)Trujillo(特魯西羅)小城。當(dāng)?shù)厝俗怨乓詠矶嘣谲娭泄┞殻揖尤辉谀抢镎业揭粋€很特別的小旅店,它由六百多年前至今都在軍中服務(wù)的一個老家族的老屋改建而成。
古老的房子巨大,如今一部分改為飯店,一部分改為咖啡屋, 一部分改為小旅店,可想而知當(dāng)年的氣勢。
那旅店就像一個小小的軍事博物館,每個角落里擺放著從祖先到眼下使用過的遠(yuǎn)征軍的箱子,盔甲、長矛、劍戟,直到現(xiàn)代武器。只是我客房外立著的那個比一人還高的全套盔甲,晚上看起來有點(diǎn)嚇人。
墻上掛著二戰(zhàn)時期一位空軍前輩被領(lǐng)袖接見的照片,以及當(dāng)下在軍中服役的親屬被領(lǐng)袖接見的照片……小旅店內(nèi)這些難得一見的舊物,我一一拍了照片。痛心的是,我在秘魯和西班牙采風(fēng)的片子全部丟失。
我雖然不追隨時尚,但追隨電腦,三兩年就得換一臺,現(xiàn)任電腦是AirApple, 那些資料肯定在新舊電腦的多次轉(zhuǎn)存中不小心丟失了——這事不能提,提起來就無比痛心。 因?yàn)槲胰サ囊恍┑胤绞且话懵糜握卟粫サ模热绾0嗡那倜子〖尤说脑〈迓洹?/p>
入住時,單人間只需二十四歐元。店主聲稱手上沒零錢找回我那五十歐元“大票”,第二天才能找還給我,且沒有寫下欠條。可第二天早上,我一打開房門,只見找回的錢,按面值及鋼兒大小,一字排開地列隊(duì)門前……這大概算是老家族和暴發(fā)戶一個小小的區(qū)別吧。
到達(dá)De La Frontera小鎮(zhèn)時間已晚,跑了幾家旅館都被告知沒有床位,而長途汽車站的問詢處已經(jīng)下班,想要尋求幫助也找不到人。看看長途汽車站外的長椅,雖然我不在意在那上面過夜,可是正值盛夏,蚊子多得咬死人。怎么辦?看來只好去警察局了。這時我突然聽見近旁有人說英語,雖然發(fā)音奇特,但確是英語無疑,趕忙跑過去求救,能否幫我找到一個住處?他說,正好他的朋友剛剛買了一套公寓,可以為我提供住宿,一夜二十五歐元。我已顧不上討價還價,馬上跟他走人。
后來有朋友說,你不害怕嗎?我說,有什么可怕的,我這個看上去再窮不過的老太太,情況再壞能壞到哪兒去?
他的女性朋友(不是女朋友)也很熱情,馬上為我騰出一個房間,他們兩人則住到一個房間去了。
在此我要特別說明的是,在西方,如果二人不是情人關(guān)系,就是住在一個房間,什么問題也不會發(fā)生。我很羨慕這種界限分明的關(guān)系,而在咱們這里,且不說這兩人之間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旁人也會為他們演繹出色香俱全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要返回馬德里,讓我走時,只需把鑰匙放在桌上,房門關(guān)上就行。
等他們離開,我才好去洗澡,剛一進(jìn)洗澡間,就發(fā)現(xiàn)一枚鉆戒放在洗臉池上,我轉(zhuǎn)身就來到走廊,好在他們剛剛走到天井,大呼小叫讓他們回來。她回轉(zhuǎn)來拿回鉆戒,讓她會說英語的男性朋友告訴我,那是她祖母留給她的。之后西班牙語的無窮無盡的感謝話說了很久,不知她那擔(dān)任翻譯的男性朋友累不累。
但不久,我就嘗到了我和她之間語言不通的痛苦。
離開公寓時我才發(fā)現(xiàn),鑰匙不能留在桌上,因?yàn)楣⒋箝T還須這把鑰匙才能開啟,為安全起見,公寓大門平時是鎖著的。
我只好帶著這把鑰匙來到馬德里,然后給這位女士打電話,問她的地址,以便把鑰匙送過去。可是她連一個英文號碼都聽不懂,更別說告訴我她的地址。我大聲地一字字地重復(fù)我的話,也無法讓她明白我說的是什么。直到管電話的人出來干涉,說是我影響了其他人上網(wǎng)。真不好意思!
于是只好打國際長途,請懂得西班牙語的女兒與她通話……可她和她的男性朋友真是好心人。
順便說一句,那個小鎮(zhèn)上的西班牙海鮮飯真好吃。絕不是因?yàn)?ldquo;驚艷”才這么說,又不是第一次吃它,“比較度”早已明晰在心。
最現(xiàn)眼的是有天走累了,恰好途經(jīng)地處小鎮(zhèn)邊緣的小教堂,微風(fēng)吹拂,樹影婆娑,教堂外還有一長桌……放眼四周,很長時間無人經(jīng)過,好一個午休之所,便肆無忌憚地躺在那長桌上睡了過去。忽然驚夢,睜眼一看,一隊(duì)旅游團(tuán)正熙熙攘攘挨著我的“睡榻”走過,只得繼續(xù)裝睡,待他們走過趕緊坐起,溜之乎也。盡管人家沒見到我的廬山真面目,那也夠現(xiàn)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