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成年的小孩
文:吳培正
從日本回來后,我理了平頭。這是我跟自己和解后做的第一件事。我才十八歲半,還很年輕。精彩的人生暫告一段落。現(xiàn)在,才正要另一個開始。
經(jīng)過這三年,我想我已經(jīng)成人。雖然,我的初中同學(xué)今年就要從高中畢業(yè),我卻連高中都讀不到一學(xué)期。學(xué)歷并非真的無用,但我不需要用學(xué)歷證明自己,或增加信心。我也不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只是選擇后就不要后悔,如此簡單而已。
或許聽過很多人說過:“選不同的路,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在我看來,“努力”很抽象。怕努力會太辛苦,那也不要做人了?做人本來就有那么一點難度。我這個視發(fā)如命的人都能剃平頭,我還會怕努力嗎?做任何事情給自己一個理由,比在乎會不會辛苦還來得重要許多。
這三年,前半段我在家里住,后半段一個人獨自住在外面。我了解人性,只不過很不愿意跟自己妥協(xié)。花了三年,我改變自己的一個價值觀。十六歲的我,不敢放遠(yuǎn)眼光,只在乎眼前。這就是為什么三年來我會一事無成的主因。我只在乎眼前一兩個月的安穩(wěn),不敢花一兩年去專心在一個領(lǐng)域。初中畢業(yè)后,我整整打一年高爾夫球,繼續(xù)初中時的高爾夫歲月。最好成績是七字頭,在臺灣排名賽的資格賽中脫穎而出,卻在和成人一起競技的全臺排名賽中打出九字頭。挫折中我更難以接受爸爸的嚴(yán)格要求和教訓(xùn)。想要出外證明自己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媽媽當(dāng)然傷心,爸爸卻不反對。媽媽的心情容易理解。爸爸想什么,我就只能用猜的。
滿十七歲那年,我在一間餐廳當(dāng)廚房助理。每天要練習(xí)洗蔬菜、雞鴨魚肉,還要把肉剁成廚師要的大小。薪水雖然不多,但因為餐廳有提供中餐和晚餐,再加上我租的房子很便宜,所以生活還算過得去。有一天下班,正當(dāng)大家準(zhǔn)備離開餐廳時,廚師把我們所有學(xué)徒都叫住,問我們垃圾桶里的制服是誰的。撿起來一看,上面寫的是我的名字。當(dāng)時我非常震驚,我明明把制服掛在員工室的。不管我怎么解釋,廚師終究扔下一句:“你明天不用來了。”就這樣,我沒了工作。現(xiàn)在想想,我的制服大概就是廚師親自或叫人丟的吧。
就在那年,因為一次朋友的糾紛,我挺身而出,被一個“哥哥”看中。很巧的,他和我住同一個小區(qū)。感情越變越好。有一天,他問我愿不愿意跟在他旁邊賺錢。我沒有猶豫,馬上就答應(yīng)。這就是我走錯路的開始。
我只是個小弟、小跟班,并沒有加入幫派。一個月過去,我被很多大哥大姊喜歡,被他們當(dāng)做親弟弟照顧。兩個月過去,我一個月的薪水是八萬。但當(dāng)我意識到身體越來越差時,似乎太晚。我離不開這樣好的待遇。
有一天半夜三點,我跟最要好的朋友在住處樓下的 711超市聊天。他問我:“這樣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日夜顛倒,整天要陪著哥哥他們應(yīng)酬喝酒,不時的還會有些糾紛,錢賺的多是沒錯,我知道你躥很快,也很得大哥大姊們喜歡,不過你打算過這種日子過多久 ……”我就知道半夜三更找我出來并非只是純聊天。
我不想讓最要好的朋友擔(dān)心,盡管我已經(jīng)意識到兩個月來的身體衰退。我硬擠出一句:“別擔(dān)心,再兩三個月我錢賺夠我就會離開。”他很無奈地說:“好吧,處處小心,我先走了。”我也知道,雖然日子過得有點累但還算輕松,錢又賺得多,但卻糾結(jié)在金錢上。
我有兩個哥哥,在我眼里,他們很成功。會英文、日文、廣東話。擁有國際觀和獨立性。雖然他們剛開始工作,不是很有錢,但至少有份正正當(dāng)當(dāng)?shù)墓ぷ鳌pI不死。我很愛我的哥哥們,他們也很愛我。但他們恨鐵不成鋼,會質(zhì)問我到底在干嗎?一事無成。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賺很多錢,證明我過得比他們還要好。并不是一事無成。
我走上偏路,賺的錢的確比他們高出很多。一開始很滿足,也很開心我真的能靠自己賺這么多錢。三個月后,我開始懷疑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嗎?半年過去,每天的生活除了喝酒還是喝酒。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最重要的是,我從前好的理財觀念已經(jīng)完全沒了。因為錢賺得多,導(dǎo)致我對錢完全沒有概念,一個月賺八萬,但卻可以花到十萬。
我好想爸爸和媽媽,不知道他們在臺北家里過得好不好?想回家,但卻沒膽量拿起電話打給媽媽。其實我是害怕我的樣子嚇著他們。就算硬擠出笑容,臉上的氣質(zhì)也隨著環(huán)境每況愈下。
有天我打電話給媽媽,沒和她提起想回家的事,只是問她在干嗎、吃飯沒。媽媽居然和我說:“這里永遠(yuǎn)是你的家,你想回來隨時就回來唷,我會煮好吃的東西給你吃。”聽完我已經(jīng)哭了,但卻不敢讓媽媽聽到,只好隨便講句謝謝,然后就掛斷電話。
有天我在整理計算機(jī)里的照片,找到初中時的照片,頭發(fā)雖然略長,但笑容還是很天真。于是我打開前幾天朋友幫我拍的照片,拿起來比較,心里一震:“怎么會差這么多?”連我自己看到都覺得可怕。這是我嗎?這是人嗎?這條路走到這,我發(fā)覺我很幸運(yùn),還沒出過任何事。我決定在幸運(yùn)用盡之前,離開這圈子。
我忽然想起朋友的話:“這樣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不,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直都錯了,成功并不在于賺多少錢。錢賺得多,也不一定能讓生活越變越好。反而有很大的幾率會讓你越過越慘。我不想用成功這兩個字去定義自己的人生。我很懷念以前還很天真時的簡單小幸福。人生中的每個階段,都必須自己去畫下句點,以及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開始。我想是時候畫下句點了。但對我來說,劃句點簡單,開創(chuàng)新的開始難。
其實我一直都蠻樂觀,對自己有信心。雖然這份信心似乎還不能夠讓我找到新的開始。但我心中一直很清楚,新的開始之前,必須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家。
“媽,在忙嗎?”
“早上八點當(dāng)然是在吃早餐啊,怎么啦?”
“我可以回家嗎?”
“回來啊!還問可不可以勒!不是說過家永遠(yuǎn)歡迎你嗎?什么時候要回來呀?”
“我把這里的事情處理好就會回家,明天下午五點會到家。”
“好啊好啊,我等你哦。”
我沒有辭掉工作,悄悄地提著行李就上了客運(yùn)。回到家,看到媽媽高興得快跳起來。爸爸就在我耳邊偷偷說:“你媽昨天跟你講完電話后,馬上就沖去菜市場買菜,準(zhǔn)備煮好吃的給你吃。”我回到我的家,從此下定決心,我再也不回去那個地方。爸爸真的是一個很貼心的人,他從來沒有過問我什么,只等著我開口。但是我打算什么都不說。
三月,我和爸媽去日本旅行。在日本的第一頓晚餐,也是我第一次和爸爸一起喝酒。因為我成年了。這也是我第一次和爸爸像“父子”般的聊天。爸爸用一種很特殊的口氣對我說,希望我回來跟在他身邊,幫忙他工作。這種“特殊口氣”還是我第一次聽爸爸用。我聽不出來爸爸是在詢問我意見還是肯定句。但我內(nèi)心充滿開心,至少爸爸還沒放棄我這個“成年的小孩”。我答應(yīng)了。
我告訴自己,只要跟在爸爸身邊好好學(xué)個三五年,要我不出頭都難。當(dāng)下,我才知道,我的價值觀終于改變,我不再是從前那個只顧眼前一兩個月的我,我終于踏出勇敢的這一步。
理平頭對我來說是一個儀式。我幽自己一默:我爸爸是黑道大哥,我現(xiàn)在要跟著他走不歸路,理平頭就回不了頭,沒辦法后悔了。這是我給自己的一個理由,好讓我沒辦法再給自己任何借口退縮。我很慶幸有一個新的開始,也很替自己開心已經(jīng)想清楚要做什么。
這三年和這本書的故事情節(jié)雖然完全不同,但其實是“歷史重演”的不同版本。
“任何錯誤都可以補(bǔ)救,只有核心不能崩潰,崩潰就沒救。”我終于深刻體會爸爸在我離家期間交代的這句話。家庭就是我成長的核心。爸爸和媽媽一直都容許我犯錯,耐心地等待和幫助兒子發(fā)現(xiàn)真正的自我。只是使用的方法不同。
同樣的三年,不同的人生學(xué)習(xí)。十八歲,還不晚,我精彩的人生才正要開始。希望您會喜歡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