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這位魔鬼的主人都強有力地生活在自我中(而那三個人卻像狄俄尼索斯(古希臘神話中的酒神)一樣被自己的惡魔撕得粉碎)。歌德的一生是唯一一種對世界的戰略性勝利,而那三個人卻在雖富有英雄精神但卻毫無計劃的戰斗中被世界所威迫,不得不逃進無限之中。為了能夠超凡脫俗,他們必須用暴力掙脫塵世的束縛——而歌德不用離開塵世一步就可以到達無限:他慢慢地、很有耐心地把它拉近自己。因此他的方法完全是資本主義的:他每年都存儲相當一部分經驗作為精神收益,年底時,他像個精細的商人一樣將之整理登記到“日記”和“年鑒”中,他的生命賺取利息,就像田地收獲果實。而那三個人管理收支時卻像是賭博者,在一種對待塵世的極其漫不經心的態度中,用他們的全部生命、全部存在孤注一擲,無止境地贏,無止境地輸——魔鬼最恨那種慢吞吞的儲蓄罐式收益。經驗對于歌德意味著生存中最根本的東西,對于他們來說卻毫無價值:所以他們從痛苦中除了愈加強烈的情感外什么也沒學到,他們像是幻想家,像是神圣的局外人一樣迷失了自己。但歌德卻是個不斷學習的人,生活之書對于他就像不斷鋪展開的新作業,必須認真地、一行行地用勤奮和鍥而不舍來完成。他永遠覺得自己是個小學生,直到后來才敢于說出那句神秘的話:“我已學習過生活,神呵,限我以時日吧!”
而那三個卻認為生活既無法學習也不值得學習,在他們看來,對于更高一級的生存的想象要比所有對舊感覺的依戀和感性的經驗更重要。天資沒有賦予他們的東西,他們自然不能擁有。他們只從天資那光芒四射的內容中取得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只允許自己從內心里被狂熱的情感所激動和興奮。火變成了他們的基本元素,燃燒變成了他們的行動,而這種鼓舞了他們的似火激情則摧毀了他們的一生。克萊斯特、荷爾德林和尼采在生命終結時比開始時更加孤獨、遺世和寂寞,而歌德的每一分鐘都比上一分鐘更加富有。在這三個人身上,不斷強勁起來的只是魔鬼,不斷增加的只是占據了他們的無限:這是一種美麗的生活之貧瘠,又是一種不幸的貧瘠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