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學開始
易烊千璽常常會做一個不斷重復的夢
同樣的場景
同樣的故事——夢里面他永遠被一群“東西”追趕著
他想跑,卻怎么也跑不動
就算使盡全身的勁兒
整個人也還是以慢動作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做這樣的夢
但如果可以不做人類,
他倒很想變成一只鳥,飛到任何地方
什么種類不重要,能飛就行
自由夢,很甜美
但易烊千璽知道,有些東西比自由更重要
北京冬日午后,一間影廳的黑暗角落里,易烊千璽安靜地坐在那兒。銀幕上正在放映他主演的電影《送你一朵小紅花》,光線昏暗,沒有人注意到影片里讓他們又哭又笑的那個男孩,此刻就坐在他們周圍,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送你一朵小紅花》是易烊千璽主演的第二部院線作品,他飾演的韋一航是一個十八九歲的腦癌患者,外表叛逆倔強,內心敏感脆弱,患病之后性格愈發孤僻,喜歡遠離人群,待在角落,假裝對一切都毫不在意。他的一句經典臺詞是:“我這個人走路喜歡挨邊走,我坐公交車必須得縮在最后一排,我不想跟任何人產生聯系,我怕我剛把我的真心掏出來,我就死了。”
導演韓延幾年前在一次活動中見到易烊千璽時,就注意到他在不需要跟人打招呼的時候總是喜歡自己縮在角落里,覺得這個男孩跟韋一航太像了。后來兩人正式見面,韓延向易烊千璽描述韋一航:這個男孩從來不會好好站著,有面墻一定得靠著,能躺著絕不坐著。
易烊千璽明白韓延的意思:韋一航的整個肢體必須得有一個“靠點”。那次見面之后,到電影開拍之前,易烊千璽讓自己逐漸熟悉韋一航的肢體習慣。
平時生活中特別犯懶或是特別隨意的時刻,他總會注意那些“靠點”。電影中的韋一航,靠沙發、靠墻、靠門把手……演完這個角色,易烊千璽發現自己長了一點兒韋一航的“毛病”,總是“得哪兒靠哪兒”,說話時的語氣也像他。他正在努力克服這些習慣,將韋一航從自己的身體里抽離出來。
也有一些東西是易烊千璽帶給韋一航的。有幾次在飯桌上,大家都在聊天,韓延發現只有易烊千璽很少說話,總是一個人默默地摳著易拉罐外面那層包裝紙,或是不停地撕錫紙玩。韓延后來把這些習慣都加到了韋一航身上,寫進了劇本里。電影里有一場戲,韋一航與冒險家小吳在健身房見面,小吳說話時,韋一航手里握著一瓶礦泉水,他就一直不停地摳瓶子外面那層包裝紙。
韋一航是易烊千璽第一次嘗試“由內而外”去塑造的一個角色。韓延是那種不相信所謂“真聽真看真感受”的導演,認為許多表演都是可以控制和設計的。他與易烊千璽聊劇本時,兩個人就把角色細節基本定好,那些臺詞該怎么說,每一場戲該怎么演,都已經提前打好底色,進組后再根據現場情況作出調整。
但也有一些表演是提前聊也聊不出來的。有一場戲是馬小遠送韋一航回家,男孩很興奮,進家門前看到門口有顆小石子,高興地踢了一下。那顆石子沒有出現在劇本里,而是易烊千璽和韓延在現場看到的,臨時說,試一遍這個。
還有韋一航在認識馬小遠后第一次暈倒,以為自己癌癥復發,非常沮喪。馬小遠來找他,韋一航態度冷漠,每句話只有兩個字。馬小遠說,你什么態度啊,倆字兒倆字兒往外蹦?韋一航當時兩只手上各提著一袋東西,聽到這句話后立刻將兩只塑料袋掛到手腕上,騰出兩只手,掰著手指頭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說:“多謝探望,慢走不送。”這個反應也是易烊千璽和韓延臨場發揮的。
進入中戲以后,易烊千璽慢慢地學習到如何把角色的行為舉止逐一拆解,“你拆得越細,就越能深入到角色里,然后真的表達出來。”
2020年的夏天,易烊千璽正式成為韋一航,經歷他的生活,感受他的痛苦與快樂。他喜歡男孩剛剛遇見女孩時“二了吧唧”的樣子,有許多專屬于他(韋一航)那個年紀的幼稚。這個角色,也讓他開始更加具象地思考與生死有關的問題:“以前想到這種東西總覺得有點虛,有點摸不透,不是那么了解,因為也沒有什么死亡教育,演完這個角色,會想到一些面臨死亡時的場景。”
《送你一朵小紅花》的特別紀錄片里,他為自己列的生命清單中,前三項分別是:給自己挖墳墓,給自己打棺材,給自己刻墓志銘。至于墓碑上要刻什么,他一時想不出,人生在不同階段,總是有不同的話想說,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順其自然。
前兩年,易烊千璽在一本書里看到作者寫外賣員的生活,突然被激發出強烈的好奇心,想要體驗一下,便在休息時嘗試去做了幾天外賣騎手。剛開始沒經驗,看到規定說新手第一天可以一起送6單,他好奇怎么個送法,試了一下。結果第一天下來全是投訴,不僅沒賺到錢,還扣了10塊。
車也沒準備好,別人的車有的是燒油的,有的是準備好電池能自己換,他那輛車跑到黃昏基本就沒電了。短暫的外賣員生涯初體驗,用易烊千璽自己的話總結:不順利,很慌亂,收入也不太好。后面幾天收入稍微好一點,最多一天賺了200多塊錢。
但隱藏在另一種身份里偶爾“出逃”,或許才是易烊千璽最接近自由的時刻。那幾天的白天,他是外賣騎手,把自己全副武裝——頭盔,口罩,黑色羽絨服,黑色長褲。早上九、十點出發,騎上電瓶車穿梭于大街小巷,出現在陌生人的家門口,送出手里的外賣。那些時刻,從未有人注意過他,他如同這個城市中成千上萬的普通人一樣,被淹沒在人海里。直到天黑之后,他又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成為易烊千璽,只能從縫隙中偶爾抽離,即便和朋友們開車出去玩,他也只能坐在車里看天。
易烊千璽最懷念的,永遠是小學那段時光,中午不睡覺,滿村子亂跑,到處惹拴在別人家門前的狗,和同學互相打鬧。幻想自己是超級英雄,隨時準備拯救世界。雖然上各種興趣班,每天要走很遠的路,坐許久的車,但快樂是純粹的,活力是獨有的,沒有束縛,完全自由,想做什么就一股腦地去做。這樣的日子,在他成名之后,便不再擁有。
20歲生日那天,他在線上發布了一張翻唱專輯《后座劇場》,用 6首老歌和6幕聲音劇情,把兒時的生活場景拼接再現。男孩在這一刻打開了自己的時空隧道,那些聽歌的人,正在漫游他心底最珍貴的時光。
長大以后,易烊千璽仍在嘗試尋找從前那種自由和快樂的時刻。拍攝《送你一朵小紅花》期間,他養成一種進片場盡量不拿手機的習慣,屏蔽掉外面的世界,仿佛又回到小時候,一個瓶蓋能玩一下午,和一只螞蟻也能玩半天,那種天然的快樂又回來了。當回歸到與自然相處的狀態后,他發現自己的內心變得更干凈,演戲時也會更暢通。
幾個月前,一個師哥對他說,“咱們演戲,包括很多事,都是在規范之中求自由。”這句話讓易烊千璽印象深刻。當問他《送你一朵小紅花》里有沒有哪些地方覺得留有遺憾時,他再次提到這句話:“這種遺憾屬于不得不發生的,但其實也還可以,在規范之中求自由,自己已經盡力去做了。”他說。
電影中的韋一航,最后在平行世界里過上了自己曾經一直向往的人生。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易烊千璽希望平行世界里的自己,能不受束縛地生活,干什么都行,他喜歡就好。
總有一些時刻,你會在易烊千璽身上看到一種老派的浪漫——
《后座劇場》里,他翻唱經典老歌《野花》;“相信未來”義演上,他抱著貝斯彈唱《南屏晚鐘》;演完《送你一朵小紅花》,他將韋一航的藥盒、地圖、機器人、躺在“死海”上時戴著的卡通太陽鏡以及爸爸雕刻的大公雞,統統收藏起來留作紀念;他家里還擺放著一個摩天輪模型,是“易燃裝置”幾個隊員一起送的。那些小物件,都帶著關于他的時間痕跡,每一樣都能說出故事。
前些日子,易烊千璽看到一組圖,圖片內容是拍攝各個國家的垃圾車,上面掛著一些被遺棄的毛絨娃娃,他覺得很可愛。比起相機里構圖精致的日落黃昏,他更喜歡真實的、日常的、不刻意為之的浪漫。
易烊千璽還有許多未完成的心愿。
想去旅行,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跟野生動物們混在一起。
倘若可以交換人生,他也想去過一過游牧民族的荒野生活。
從小學開始,易烊千璽常常會做一個不斷重復的夢,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故事——夢里面他永遠被一群“東西”追趕著,他想跑,卻怎么也跑不動,就算使盡全身的勁兒,整個人也還是以慢動作前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做這樣的夢,但如果可以不做人類,他倒很想變成一只鳥,飛到任何地方,什么種類不重要,能飛就行。
自由夢,很甜美。但易烊千璽知道,比起自由,更重要的是爭取獨立。“你真的獨立了,能自己主動把控一些東西,是隨時都能感覺到自由的。我也可以在縫隙里面尋找自己能把控的力量,就不會被那些東西束縛住。”
以前,易烊千璽總盼著將來有一天,外界看待他的目光是把他當成一名“演員”。《少年的你》讓這個愿望實現了,甚至大家對他的期待和要求變得更高、更嚴格。這種轉變讓他感到開心,但同時也有一點擔憂:萬一我讓大家失望了怎么辦?
所以接戲時,他變得更加謹慎。“不是什么(戲)給過來你都接,一定是奔著那種我能做好,而且最終出來能預料到還可以的(戲)才會接。”他明白,在一部作品里面,演員只是其中一個很小的單位,一部戲最終呈現出的品質好不好,還是體現在各個環節。你是否付出了真心與誠意,觀眾都能感受到。
當99%的人都在夸他不錯時,他反而會更在意另外1%說他還不夠好的聲音。成為一名好演員的路上,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易烊千璽正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他很少會去回望自己的成長,“因為我有種感覺,我只要一回頭看,只要一想‘哇,我變化好多’就比較容易得到滿足,覺得差不多夠了,就會開始犯懶。”
不想站在光環底下停滯不前,所以只能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眼前這個男孩,有一張善于等待的面孔,以及超越自己年紀的鎮定,在大多數時刻,他從不做漫無邊際的美夢。
20歲,人生正在駛向一段新旅程,下一站會停靠在什么地方,他并不清楚,或許野花漫山,或許荊棘遍野,或許海浪洶涌,或許陽光普照。前路漫長,漂泊不定,他只想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能走到自己向往的地方。
M.C.看完你的“生命清單”,發覺你是一個特別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
易烊千璽:對,我是這樣的,別人主動幫我做點兒什么事,我可能會有點兒不太舒服,能自己做的時候我盡量自己做。
M.C. “主動”這個行為會讓你覺得很困難嗎?
易烊千璽:不舒服,不管是我主動還是對方主動,有些人會主動得讓你很舒服,有的人就是很強硬,很莫名其妙。
M.C. 那你有主動向別人尋求過幫助或是主動去傾訴的時候嗎?
易烊千璽:有啊。有些情緒積攢到一定程度,覺得自己消化不了,干啥都不行,干啥都不舒服,就會找身邊能聊得來、說得上話的哥們兒說一說,說完就舒服了。主動尋求幫助也是自己頂到頭了,不知道該怎么進行下一步,會問一問有經驗的人,他們會提供給你幾種可能性。
M.C. 什么樣的相處讓你覺得自在?
易烊千璽:就是我做我的,你做你的,咱倆誰也別主動打擾對方。時間久了,慢慢地距離肯定會拉近,我反正相信順其自然。
M.C. 你在什么情況下會對一個人完全打開自己?
易烊千璽:生活中基本還好,工作中如果是頻率對的,會打開得快一些。
M.C. 感覺你在面對動物時,好像會更主動一些?
易烊千璽:對,還真有一點兒。拍戲那會兒,我媽(韋一航媽媽)有時候會給我們看那種短視頻,拍狗狗的,它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什么動作,但是通過眼神,你就能感受到它是什么情緒,我們都覺得很神奇。演員有時候最難表現的就是“神”,我由內而外去塑造一個角色,設計他的動作細節,其實也是想靠近那個“神”,每一個人的“神”都不一樣,但最純粹最靠近那個“神”的就是動物,跟它們待在一起,你能變得又簡單,又干凈,又純粹,用在表演里其實會更真實,更打動人。
M.C. 你有過崩潰的時刻嗎?
易烊千璽:小時候每次跟我媽吵架都會有點兒情緒崩潰,會哭。稍微長大一點之后,印象里沒有完全崩潰的時候。我昨天看到一句話,說小孩永遠只想自己,所以你越想就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想哭,越崩潰。現在我基本上沒有那種情緒崩潰的時刻,有時候當感覺到(情緒)已經到邊緣了,下一秒就要崩了,我就會稍微收一收,遠離那個東西。
M.C. 關于痛苦的體驗呢?
易烊千璽:剛出道那會兒有一點兒吧,但我這個人屬于那種睡一覺就好了,痛苦的情緒,難過的情緒,很少會停留得特別久。
M.C. 你有特別恐懼的東西嗎?
易烊千璽:暫時還沒有。
M.C. 有感受過陌生的善意嗎?
易烊千璽:有一年冬天去商場,前面有一個媽媽推著嬰兒車,嬰兒車旁邊還有一個小孩,進去的時候,那小孩幫媽媽把門簾撐起來,很大很厚很沉,我在他們后面,還稍微有點距離,小孩就等著我,一直在撐著那個門簾。
M.C.有接到過詐騙電話嗎?
易烊千璽:有,我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在2017年,接到一個詐騙電話,一開始拒絕之后,他后面又打了好幾次,還說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名字,然后我就給助理,我們還一頓回,他越認真地說,我們就越認真地回,跟他斗了幾波。
M.C. 你的自戀程度是多少?如果打分,從1到10大概是幾?
易烊千璽:4到6。
M.C. 什么時候會比較自戀?
易烊千璽:出了我自己滿意的作品的時候,我可能會多看幾遍,滿足感很大。
M.C. 外貌上的自戀呢?
易烊千璽:有時候也有。
M.C. 會經常照鏡子嗎?
易烊千璽:有時候會照一下,看一看自己現在什么樣兒。
M.C. 你比較喜歡自己五官中的哪個部分?
易烊千璽:眼睛。我以前一直到初中,包括出道后面一兩年,都是內雙,后來突然某一天睡醒,眼皮就翻成外雙回不去了,除非睡腫,它才會又變回內雙。
M.C. 《后座劇場》里你選了六首老歌翻唱,是有老歌情結嗎?
易烊千璽:有一點吧,小時候聽過的,就是這歌一放你腦子會有反應的這種會有一點(情結)。
M.C. 去年的“相信未來”義演你也是選了一首老歌《南屏晚鐘》。
易烊千璽:其實我當時有三個備選,一個是《迪迦奧特曼》的主題曲《奇跡再現》,覺得很符合;一個是《快樂星球》里的《月亮船》,也是小時候聽的,也很符合。但是我那天特別想彈貝斯,最后覺得《南屏晚鐘》最適合加上貝斯,就選了這首。
M.C. 平時還喜歡聽什么類型的音樂?
易烊千璽:我屬于那種比較“雜食”的,民謠里面好聽的也聽,搖滾里面好聽的也聽,反正各種風格都聽。
M.C.最近有單曲循環某首歌嗎?
易烊千璽:有,萬青新出的專輯。
M.C. 最近做過的哪一件事會讓你想要獎勵自己一朵小紅花?
易烊千璽:沒有……最近好像過得很規矩。
M.C.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改變一件事,你想改變什么?
易烊千璽:我暫時沒有想要重新來過的時刻。
M.C.你手里這根棉簽玩了多久了……?(采訪過程中易烊千璽一直在擺弄一根棉簽)
易烊千璽:已經換第二根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