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人物中最符合奧登那個“做出第一塊薄石片的人”的形象的,要數英國激進派代表人物威廉·科貝特①。科貝特出生于1763年,是一名工人的兒子,他少年時期曾在里士滿附近的一個大莊園做園丁。有一天,他休假,就打算去國家植物園看看,不過在半路上,他在一家書店的櫥窗里看到了一本喬納森·斯威夫特②寫的《一只桶的故事》,定價三便士。“書的名字非常奇怪,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帶了(三便士),但是那樣的話,我就沒錢吃晚飯了。”他買下了那本書,然后立刻沉浸其中—雖然書中的很多引經據典之處他都似懂非懂—一直看到天色太暗,看不清字他才罷休,完全沒注意到肚子已經餓得發痛。后來他把那個時刻稱為“智力的新生”:從斯威夫特的諷刺作品中,他找到了社會良知的典范,以及對各種殘酷行為的憤怒,而且他還看到了文字在抒發和表現這些憤怒方面起到的作用。這本書對他的誘惑促使他自愿放棄晚飯,來換取一覽此書的機會;在他讀這本書的時候,書的強大魅力使他無視饑餓和黑暗的存在。他“入迷”了;任何一個經過他身邊的人,都應該能認出他那種“目無他物”的神情。③
在回憶錄《讀書毀了我》一書中,琳內·沙倫·施瓦茨①記錄了她第一次讀書的經歷。“我以為閱讀能夠改變我的人生,或者說至少能教會我怎么生活。它的確教給了我一些東西,很多東西,但是并不是當時幼稚的我所期待的那些東西……如果不是閱讀毀了一個女孩,它也就不會拯救一個女孩了。”這些話也許欠缺一些合理的背景知識介紹,不過科貝特的人生的的確確是被斯威夫特的書改變了。在《神曲》中,但丁在地獄的第三層遇到了一個叫弗蘭切斯卡的女人,她說,不管怎么樣,她的人生,還有她的情人的人生,都被一本書毀了。②
但是不管怎么樣,施瓦茨說的下面這句話是絕對沒錯的:“閱讀教給我們的,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怎樣安靜地坐上很長時間,并且正視這段時間。我們充滿活力、全身心投入這種令人興奮的精神活動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死亡,也忘記了生命中那些不快和痛苦,完全沉浸在永恒的現在和此刻的快樂當中。”沒有什么經驗比這些更為寶貴,也更為重要了,因為我所描述的這種全身心投入地閱讀一本書的過程,就是跟這本書聯合起來戰勝時間的過程。你正在讀的那本書—或者說你正在讀的任何東西—會成為你的同盟和重要支持者,幫助你宣告對自我空間的所有權,并驅逐任何試圖控制你的意識的那些力量。再次引用華萊士的話:“學會如何思考實際上意味著學會如何控制你的思考形式和思考內容。這意味著你要非常清楚應該選擇關注哪些內容,并選擇怎樣從實踐中構建信息。”用“閱讀”來替換這句話里的“思考”和“想”,意思就很清楚了。
我想,在這里我應該插入一段,對那些試圖代表我們來支配時間的所有科技大肆抱怨一通,它們不僅要決定我們應該做什么,甚至還決定我們應該什么時候做: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聲,更為安靜但卻(對大多數人來說)更為頻繁出現的新文本,新的音樂,更多的新郵件,更新過的網絡信息……我可以這么大罵一通。但是說真的,培養注意力對人類來說一直都是個難題:只要有人看書,就總會有人因為無法集中注意力而感到沮喪,這是人類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