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書摘
小事中學會“美”
孩子們在學校每周有一堂“Thai Class”;在泰式的教室里席地而坐,學泰語、泰國文化和泰國的烹飪。
我非常欣賞學校這樣的安排,孩子們到底學到什么姑且不說,光是這樣的用心,就足以讓他們懂得尊重他國文化的重要。我想,懂得尊重他人,是了解自我保持的基礎。
昨天,我回到曼谷的家中,孩子們興奮地爭相報告這一周來發生的生活點滴,我像是被圍在一群家雀的聒噪中,熱鬧而幸福。然后,她們拿來了一個竹編的角錐簍給我,說是我不在家時,一位泰國朋友送的。
Abby和Pony仍在爭著為我解說如何使用這個炊具,只因為她們都在“Thai Class”里學過,也清楚這炊具熱處理的原理是什么。泰國人用它來蒸糯米飯配上烤肉串吃,街頭巷尾到處可見。
我聚精會神地盯著兩張熱切的小臉,在交叉重疊的話語里,擷取到一句十分重要的話。Abby說:“串肉片時要很仔細,不能讓竹叉露出來,否則會燒斷,而且不好看,因為那是Art。”
她揚揚眉又說:“如果我們把竹叉露出來,KHUNSIRILAKE(她們泰語老師的名字)會要我們重做,因為那是Art。”孩子一連用了兩次“Art”─藝術,再加上一臉的慎重其事,讓我不禁笑了起來。
不過,我真是好好地把她的叮嚀記下來了,相信下次我拿起竹簽串肉時,也會小心地珍視這展現在生活與美食的藝術。
在聽完孩子們的談話時,我開始敬重起“教導”的功能和意義,我愿意孩子們從這種小事中去學會“美”的重要與“藝術”的價值。希望她們不是只在展覽或表演里才想到“藝術”的存在,也愿她們所被教導的,活化在每一天的生活里。
一盤竹簽肉串的藝術會是什么呢?是不是人在口腹的飽足之外看到生活趣味的開始?是不是靜靜地串著肉片時,我們開始了解講究的確是一種心情?
器物是存留回憶的地方
這個燭臺、這張桌子,幾年前從曼谷跟我們搬回臺南,現在又跟著我們安頓在三峽。因為有了這張桌子,工作室看起來就像我一向以來的家。
回臺灣后,因為老是請托同一家公司幫忙搬家,有一次,老板終于因為隱忍許久而把我招了過去。
他用一種“我雖無意探人隱私,但的確很想知道原因”的神情問我說:“你到底上輩子是燒什么香?是去哪里把你先生拐來的?”
不等我的答案,他就接著用一種立刻要崩潰的聲音對我說:“他人怎么那么好,怎能讓你整天這樣翻天覆地(此句我直接翻譯,臺語音為掐拔便)?”
因為他的神情實在太逗趣了,所以,我笑著跟他搶白說:“我有那么差嗎?為什么你不去問問我先生他上輩子燒的是哪個牌子的香?說不定他會介紹給你。”
他搖著頭,又一次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知道這張桌子有多大嗎?好了啦!就這樣,拜托你不要再搬了。”
誰知道,我再怎么想聽他的,這張桌子還是要再度從店里搬到我的工作室去。桌子既在三峽,我當然沒有夸張到把臺南的師傅遠地請來,但受委托的康福搬家公司工作人員,卻在出現時說了一句很幽默的話:“當我看到公司把我們四個放在同一組的名單時,我就知道這事非同小可!”
我那非同小可的大桌子,就這樣再一次地翩然座落在挑空的書房中,如今成為我們寫作課相聚的角落。
如果輕聲講話,這張桌子即使圍坐許多人,仍能非常寧靜愉快。我記得三年前《廚房之歌》剛出版,我在臺南家辦了兩次新書實作。那兩個晚上,我與十位媽媽在燭光下品嘗食物、分享教養心情,這張桌子與墻后的鏡畫,就曾安安穩穩地聆聽我們的心聲。
Pony出門上大學前,也曾在這張桌上開過好幾堂畫畫課。她上課那兩三個鐘頭之間,時而專心作畫的寧靜與時而熱切討論的音聲,直到現在,都好像還留在桌面與鏡子的回映中。
我突然明白了,器物是在使用之間為我們存留回憶的地方。我們不斷與家人、生活或諸多情感離別又重逢,只有倚賴使用過的器物幫我們點數其中的情意。一張桌子、一只燭臺,如果溫柔真誠以待,即使它的顏色、光澤老去,在我們充滿記憶的眼中,仍然很美、很美。
色彩,的確鮮明地影響著我的生活心情
今天讀書會的午餐色拉,有一小份醬煮的紅黃甜椒,用餐討論之際,有位學員問道:“這道菜適不適合加
入青椒?”
說起來,味覺是非常個人的經驗感受,我所說的適不適合,其實都不過是自己主觀的想法而已。
在考慮一道菜如何調配時,除了味道之外,顏色通常也是我重要的考慮之一,但鮮艷或對比出色,并不一
定是我唯一的目標。有時候,我會希望一道菜的顏色透露出耐人尋味的單純與穩重;有時候,我希望用非
常明亮的色彩來引發新鮮的視覺聯想。顏色甚至對于食物的溫度感,也擁有某種程度的詮釋效果。
以午餐這道用番茄泥、香料熬煮的甜椒來說,托在暗彩的陶盤與潔白的磁盤上所呈現的輕重質感,對視覺
中會有不同的感受。我不想要加上青椒,是因為它使我想到跳棋或紅綠燈;但如果這道菜要淋酸乳同吃,或是把青、紅、黃各色甜椒修過,切成好看的形狀來炒鼓汁牛肉片,那青椒的出現確實有襯托的效果。
“適材適所”是我做菜時對顏色的考慮。
在香港吃廣東粥,端來的粥,顏色就是“穩”,顯出它相伴人們生活長久的歷史感。但廣東粥在臺灣商業化
之后,大概是顧及消費者會認為蔬菜不足的想法,開始出現了完全不搭調的三色蔬菜(玉米粒、紅蘿卜丁、綠豌
豆)。我每次在街上看到這突兀的三個顏色出現在廣東粥上,總覺得不可思議。
頓時,九龍彌敦道上彌敦粥店的各色粥品,把我從思念中喚回,促我走入廚房,拾起一只深鍋,淘米起火,燉出一鍋好粥。顏色總不離濃白與魚片或肉的本色,想吃青菜,另外燙或炒一盤,千萬不要放入粥中,雖不是老鼠屎,不該有的顏色照樣能壞掉一鍋粥的雅興。
Pony在家時,常常做不同國家的料理給我們吃,她做的食物,很少額外裝飾,但色彩的變化卻極為豐富。
做墨西哥菜時,藍的盤里盛著黃的食物、紅的果汁、綠的酪梨醬,一片熱情還未嘗到,顏色已先在餐桌上大聲嚷嚷道來。有一天,她做松花堂便當給我們當午餐,飯后的甜點是自己煎的迷你銅鑼燒,兩小片夾著紅豆泥的餅托在暗綠方盤的一角,另一端站著玻璃角杯裝的冰抹奶茶。我想,她已懂得做菜沒有定規,時而喧鬧、時而沉穩,只是適材適所、看到食物文化的領悟。
我常與孩子認真交換對食物顏色的看法;雖然只是日常的飲食小事,但誰說當中沒有美育的大事呢!色彩,的確鮮明地影響著我的生活心情!
作者序_
愛生活,不是養生,是盡情燃燒自己
出版了七本書之后,多數讀者眼中所認識的我是重疊于“母親”這個角色的詮釋,也因為這樣,我最常被提問的,就是類似于“為什么你會懂得如何當母親?”或“為什么你總是有勇氣、力量來面對母職的種種難題?”到底,生養孩子之后的二十四年里,除了母親之外,我還有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完整的“自己”呢?這其實是一件別人常提,而我卻完全不曾自疑過的問題。
記得有年母親節,有位記者問我最想要的禮物是什么。我說,真的沒有想過得到家人送什么。
她接著問:“難道你不覺得需要一份禮物,例如在這個節日中,從母親這個角色逃離,去擁有一兩天完全屬于自己的生活嗎?”我被惹笑了,并知道這其實是一個真正的難題;如果我說,我從沒有想過這個需要,一定會被視為矯情,因為多數的母親都強調自己是如何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這個世界又不斷提醒我們“保持自我”有多么重要,而我卻在這個答案里假裝悠閑與鎮定?但如果我說自己的確想要getaway幾天,這才是真正的謊言。
“想與不想”非得擇其一而答,其實是極端的思考。我相信在母親這個難以定義責任內容的角色下,女性并不是從生活中逃離幾天“就能”或“才能”撿回自我完整的感覺。我之所以沒有這種想法,是因為在許多生活的空隙中,曾經不斷地感受到一個完整自我的存在,盡管這些空隙有些小到連一天時間中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但因為它的確靈光一閃地與我相伴,就使我對完整自我的體會從不感到匱乏。
有些年輕的女性朋友曾問我:“如果我不能好好愛自己,那我又怎能好好愛家庭?”這話聽起來十分有道理,但話中卻似乎對“愛自己”有某一種特有的定義。一位女性是不是非要離家去喝下午茶、同一群年輕好友朋友度假或放下一切去走一趟美容沙龍,才算得上真正愛自己?她是否非要與家庭雜物切得一干二凈,才能重新感受自己的無憂與完整?想來每一個人的感受定不盡相同。
在我的心中,愛自己有千百種方法;感受付出的價值、用行動釋放下憂慮,是我最受用的一種,所以我就以這種毫無設限的方法來與生活日日相見、培養情感。我想我對生活的確有一片癡心,雖不知天亮之后的一天會發生哪些事,但知道自己被賜予了一分名為時間的禮物,在日出月升之間,我的腳步所行、雙手所做、心靈所受,會被稱為我所擁有的生活。于是,我靜心舞動我的織機,漫步在這片獨一無二、或大或小的天地之間。
當桂芬與思蕓整理出稿子,并邀請小女兒Pony為這些文字插畫時,我有機會從女兒寫給她們的一封信中讀到那個“非母親”的自己;也找到我無需從生活中逃離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