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有些人問我:“你為什么要寫一本有關(guān)噪聲歷史的書?”他們卻沒有接著問:“到底什么是噪聲?”或許他們本該有此一問。噪聲并不像聽上去那么簡單,這一點大家很快就會從本書中得知。但首要的問題還是:為什么要寫一本有關(guān)噪聲的書?回答是,較之以往,如今噪聲與我們的生活更加相關(guān),而今后這個關(guān)系還將更加密切。造成這種狀況的緣由,一方面在于噪聲源的增加,另一方面也在于政府為消除噪聲所付出的不懈努力。有些努力純粹是幫倒忙,因為噪聲并不總是有害的。
大多數(shù)人在使用噪聲這個詞時指的是“不需要的聲音”,這個用法可以追溯到中世紀甚至更早。但不管使用有多廣泛,“不需要的聲音”總是一個不能讓哲學家或者律師信服的定義。所有不需要的聲音都是噪聲嗎?鑰匙在鎖中轉(zhuǎn)動的聲響對竊賊來說算是噪聲嗎?敵人的說話聲呢?最不喜歡看的肥皂劇的主題旋律呢?可以肯定的是,一種“不需要的”聲音指的是其本身不被需要,而不是它所意指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上,1931年英國物理學家喬治•威廉•克拉克森•凱所下的定義——“不合時宜的聲音”就優(yōu)于“不需要的聲音”:小號聲在一段爵士樂中可謂恰如其分,但在休息室中聽來就不那么悅耳了;水流聲在河岸邊再平常不過,但從地下室中傳出就有些不正常。那么,定義還有那么重要嗎?畢竟,大家都知道噪聲是什么,即便很難找出一些例子來贏得所有人的認可。然而,事實上,定義噪聲對于如何治理噪聲至關(guān)重要。小到個人、家庭、地方政府,大到國家、跨國組織,規(guī)模不一,態(tài)度不一,標準不一,都在試圖消減噪聲;倘若噪聲是如此主觀和無法定義的一個東西,人們該如何行動呢?查禁噪聲與查禁壞音樂或者不好笑的喜劇難道不有幾分相似嗎?
給噪聲下定義同時也能確定噪聲之間共有的物理特征,有助于噪聲控制。除提供一個對象供大家商討、爭辯、取得共識之外,找出一些物理指標來對噪聲進行測量也是必不可少的,出于法律或科學的目的均是如此。所幸,的確存在一些類型的聲音,它們具有某些相同的物理特征,同時被廣泛地認為是噪聲。此類聲音通常較強烈,如果它們來得突然,則更是典型(自然也就更糟糕)。另一個特征是許多聲音雜混在一起。
在遠程通信和工程領(lǐng)域,噪聲的含義稍有不同,指的是無意義的聲音。因此,信號噪聲比是衡量信號質(zhì)量即信息內(nèi)容的一個指標。噪聲的這個定義與它的日常用法有時會有矛盾,比如,某人沖你喊叫咒罵,可謂是噪聲,但卻不太可能是毫無意義的,炮火聲也是如此。這里我們再次發(fā)現(xiàn),發(fā)出噪聲的理由比噪聲本身的內(nèi)容更重要。
放到環(huán)境的語境中,噪聲則是一種污染形式。它的種種表現(xiàn)依然為“不合時宜的聲音”所涵蓋,但將其歸類為污染就使得治理變得容易得多,一方面因為污染已被定義為必須避免、控制和消除的,另一方面也可以有效地將噪聲和化學廢料、過剩光、放射性物質(zhì)等其他污染物歸為一類。如我們將看到的,治理噪聲的一個關(guān)鍵途徑就是把它與其他事物并列起來進行斗爭。此外,將噪聲視為污染物也意味著它不單單是人類的問題;拿海洋來說,近年來噪聲對海洋生物的影響也愈加顯著。
音樂方面,雖然除了那些厭惡它的人之外,一段樂曲很少會被形容為“噪聲”,但從歷史上看,與噪聲密切相關(guān)的不諧和音程卻對音樂發(fā)展起著關(guān)鍵作用——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定義,不諧和音程始終是諧和音程的對立面。如同普遍意義上的噪聲一樣,不諧和音程具有物理和感知的雙重因素。同時或緊接演奏頻率非各自整數(shù)倍數(shù)的音就會產(chǎn)生不諧和音程,心理上它會引起一定程度的不安,但少了它音樂又會變得過分平淡。
不諧和音程并非唯一一種不能被當做“不合時宜的聲音”的噪聲。沖擊波和高強度聲音等高頻區(qū)聲波在掃描方面具有巨大用途,從胎兒到鐵路軌道無一不可,更高能量的聲波則被用來切割金屬和殺死腫瘤細胞。在可聽聲層次,大展身手的是噪聲武器。低頻區(qū)的次聲波則依然是一個陌生和有待探索的領(lǐng)域。
了解“噪聲”一詞的詞源對定義它沒有什么幫助。奇怪的是,它來自于“惡心”(nausea)——奇怪但并不完全無關(guān)。根據(jù)2007年索爾福德大學聲學研究中心的特雷弗•考克斯的一項調(diào)查,嘔吐聲是世界上最不受歡迎的噪聲。
但有人又問了:“為什么你要寫噪聲的歷史呢?”我的看法是,看待噪聲的方式以及噪聲難以控制的理由,往往根植于它與我們之間關(guān)系的歷史演變之中。噪聲是人類永恒的伴侶,時而是殊死搏斗的敵人,時而是有待訓練的仆人,時而是音樂作品中謹慎點綴的元素,時而是一個待解之謎,或一支需要撫慰的力量。某種意義上,回顧噪聲的歷史就是回顧人類自身的歷史。
那么,肯定某些心直口快的讀者又會問了(或者看上去好像要問):“為什么是你來寫這本噪聲史呢?”理由在于,我曾經(jīng)從事過的唯一一份正式工作就是在位于特丁頓的英國國家物理實驗室的聲學部(并且擔任了若干年的負責人),離開那里之后我從事自由職業(yè),但依然沒有離開這一行。我是一名科學家,但并不意味著本書是一本教材。它是第一也是唯一一本有關(guān)所有形式噪聲的歷史著作,但絕不是唯一一本關(guān)于噪聲的書籍。說到這里,不得不提到另一個寫作本書的緣由:所有其他有關(guān)噪聲的書籍都是技術(shù)性的,或者號召大家拿起武器與噪聲斗爭到底的檄文。本書盡管也會談到大量的科學,當然也會擺出大量的觀點,但本書的基本點是講故事。
從古至今,噪聲一直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因而在寫作本書時,我的初衷是要講述各個時代與各個場合的噪聲,但很快我便意識到這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古代的狀況,除了從古希臘、古羅馬以及少數(shù)古埃及人的著述中可以一窺端倪外便一無所知;中世紀史料的匱乏同樣不能幸免;實際上,一直到幾十年前,關(guān)于噪聲的討論大都局限于英美兩國,這其中,有關(guān)紐約和倫敦的材料又占了絕大多數(shù)。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以上地區(qū)所面臨的狀況從過去到現(xiàn)在都是普遍性的。
本書不能稱為一本真正的科學史,因為最早的錄音設(shè)備直到19世紀下半葉才發(fā)明出來,有效的噪聲測量設(shè)備則要等到20世紀20年代。對這些科學儀器誕生之前時代的噪聲史,我們只能從日記、書籍、庭審記錄甚至繪畫之中尋找線索。
在進入史前時期的噪聲之前,我們有必要先粗略地了解一些有關(guān)噪聲的科學知識。噪聲是什么樣的聲音?噪聲傳入人耳時又會發(fā)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