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很疼嗎?”她問。
“不疼……”我對她笑笑。
她一下哭了,哽咽著說:“都這樣了還說不疼,你怎么總是這樣?什么都自己扛著……”
我慌了,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別哭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你搬家都不告訴我,萬一我找不到你怎么辦?萬一你死了怎么辦?”
聽到那個“死”字,我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臉上。小米也愣住了,然后抱著我,又大聲哭了起來。
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在安撫一個孩子,一個被死亡嚇壞的孩子。
“小米,你看,我們每個人都會死,與其活到鶴發雞皮,我寧愿在最美麗的時候死去。這不是一種不幸,而是一種恩賜。而且……”我忽然欣慰地笑了笑,“我現在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死了,就有地方去了。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這不是件壞事。對不對?”
她不說話,只是抱著我,緊緊地抱著我,好像我是一個特別容易跟大人走失的孩子一樣。
我把額頭搭在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上,輕輕地笑著。
小米,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是有那么一些人,也總有那么一些人,總會有某種原因,死了,是要比活著幸福的……
所以,你不要為我難過,真的不必為我難過。
筱喬
2007年 5月13日 天氣 晴轉多云
這些日子我很快樂,生活依然清苦,不過小米經常來看我。有了她的陪伴,生活一下變得陽光起來。
今天,她來我租的房子,幫我收拾那些從別墅帶出來的雜物。沒想到,竟然在那本《挪威的森林》中,翻出了那張失蹤了很久,當年曾被外婆和媽媽視作珍寶的照片。
小米拿著泛黃的照片嘖嘖稱奇,說沒想到七十年前拍的照片,竟然還能保存得這么好。
我心里涌起一陣感慨,想當年為了這張照片,外婆的父親,一個久經沙場鐵骨錚錚的軍人,在那個黑白顛倒,群魔亂舞的非常年代,受盡種種非難。他去世之后,這張照片卻奇跡般地保存了下來。
外婆在臨終前將它留給了媽媽,對于照片的掌故卻只字未提。雖然照片里的故事已經成了一個永久的秘密,照片的顏色已經被歲月的風沙磨得暗淡,可是媽媽也同外婆一樣將它如珠如寶一般的珍惜。
因為外婆說,這張照片里的英魂,會保佑每一對真心相愛的戀人,如童話的結尾一般,攜手共看夕陽,天荒地老。
我將外婆的話說給倪曜聽,他笑我太迷信,說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因果輪回這種事,該少了多少無辜枉死的冤魂。
他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任何信仰,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只相信他自己。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說錯,這張照片沒有保護好母親的愛情和婚姻,她比這張照片更早地凋零了。
“上面穿旗袍的女人好漂亮,她是誰?你外婆嗎?”小米問。
我笑她時間概念混亂:“這如果是我外婆,她如果活著應該快一百歲了,那我現在起碼應該有四十歲才對。這是我外婆的媽媽,我的太外婆。”
小米點點頭:“難怪你和你媽媽都是美人,原來是你們家基因好。后面這個人是誰?你外婆的父親?好帥啊。”
照片上的男人的確很英俊,即使隔著七十年的歲月鴻溝,也無法抹殺他渾然天成的優雅和貴氣。
我搖了搖頭:“我見過太外公的照片,很性格、威武的一張臉,不是這個樣子。這是我們家族隱晦多年的秘密,沒有人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咦,后面還有一行字。”小米將照片翻過來讀了一遍,“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然后看著照片琢磨了半天,眨眨眼睛對我說:“我猜這個男人一定是暗戀你太外婆的花容月貌,追求不成,干脆搶了她私奔。臨走之前,拍了一張照片留給你太外公睹物思人,形影相吊。”
我啞然失笑,“這么快就編成了三集連續劇,你可真會想。”
“不信你看,這男人抓你太外婆抓得這么緊,不就是怕她跑了嗎?”
我仔細一瞧,還真是。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然后你太外公沖冠一怒……”
小米快樂地編排起了我的家族風云錄,堪比民國版的亂世佳人。我那天因為笑得太多,臉部肌肉都有些抽搐,所以就忘記了心里的傷,身體的痛。
小米,她是我唯一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父親不喜歡她,嫌她家境不好。在他的潛意識里,家境貧寒的人都只會怨天尤人,仇視財富,憎恨社會,所以很容易做出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
但是,我喜歡小米。她是一個很棒的女孩,一個其實我從生下來就想要做的女孩。活潑,開朗,豁達,堅強,我沒有這些,所以她總是讓我既羨慕,又嫉妒。
小米,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驕傲。現在,也是唯一關心我,照顧我的人。我想,在我走之前,一定要對她說一聲謝謝。
她在我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的時候,依然陪在我身邊,所以這句謝謝,是一定要說的。
第二章
筱喬
2007年 5月27日 上午 天氣 大風
上海這個春天的風沙很重,人們出門,總是流著淚,紅著眼。
我站在帝都的門口,胃里一陣陣翻江倒海似的惡心,不停地彎腰,每一次都頭暈目眩。
透過玻璃看著自己慘白的臉色,只盼著快點下班。正想得出神,一行客人走了過來,我趕緊彎下腰,剛要說話,胃里的酸水就先冒了出來。
我立刻捂住嘴,可還是弄臟了眼前那雙锃亮的Hermes男式皮鞋。我慌忙抬起頭,道歉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一雙冷冽的眼睛牢牢地攝住。
我仿佛被人釘在了地上,一動都動不了。
一行人停在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空氣瞬間凝結。
很快,大堂的經理就跑了過來。問明了情況,經理忿忿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轉過頭對著皮鞋的主人,滿臉堆笑,不住地道歉。
我垂著手站在那里,看著皮鞋上的污穢,不知所措。那人卻始終一言不發,一雙厲眸直勾勾地看著我,目光陰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