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媽的幾個姐妹兒里,我大姨是二婚,倆人都是驢友,賺的錢都用來天南海北地逛;二姨是個老實人,不愛多說話,每天以老公的話為圣旨,倒也活得樂呵;三姨最聰明,能把我姨父馴化得服服帖帖又會在人前給人家留足面子,只有我媽,看上去跟我爸完全沒什么愛意,倆人性格也完全不同。我還真納悶兒,當年這倆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前幾個月,我媽過四十八歲生日。我在北京打電話回家跟我爸商量怎么給我媽過生日的那幾天,我爸給我發來這么一條短信:“姑娘,有些話只能以短信的形式跟你說,因為爸張不開嘴。我特別愛你和你媽,我覺得咱仨在一起就是全部。我歲數大了,折騰不起了,就希望你媽高高興興的,你平平安安的。咱仨人能多在一起聚聚,哪怕坐在一起吃個團圓飯,也算是我最大的造化。”
我突然就明白了這倆人的愛情。我知道讓一個五十四歲的射手座爸爸說出來這些話該有多難,讓一個年輕的時候抽煙喝酒喜歡到處玩兒的男人如此死心塌地到底需要多少工夫。我媽不算聰明,也沒讀過太多書,她就是憑著自己的一顆真心和那股子倔勁兒徹底讓自己的男人一心一意。也許這就是一個女人在愛情中最牛的大招。……
|打工妹自述|
兩個月前,我和一個高中同學吃飯。他是我高中那個文科班里為數不多的男生,當年因為性格活潑開朗,成了班級里所有人的好伙伴。如今多年不見,意外得知同在北京,于是主動熱情地要請我一起吃頓飯。見面之后才發現路數不對,該人自稱在北京海淀某高中做老師,自稱三年前入京就獲得了北京戶口,如今在中關村附近有套已經供完的三室一廳和一輛高大上的奧迪,事業正在上升期,堪稱春風得意。當年學生時代的幽默和謙遜統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牛 × 能把桌子吹得 360°無死角掀翻。
那是我吃得最累的一頓飯,我哆里哆嗦地吃飯,因為腦中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一個箭步沖上來問我 :你知道安利嗎?我到底該如何回答。后來他喊了結賬卻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是我埋了單,這位北京闊少才心滿意足地拂袖離去。
那天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我開始想一個問題 :北京到底把我們變成了什么樣。二十四歲那年,我因為愛上一個網友,加上剛好接到北京一家雜志社的工作邀請,索性辭掉高中教師工作,只身從哈爾濱來到北京,隨后發現網友有一女友,遂離開。隨后靠著閨蜜朋友救濟,先后住過若干個地方,過著自己都不知道晚上要睡在哪兒的生活,相對穩定的工作是我唯一的活路,后來牙一咬心一橫在 CBD 租了一間固定房子給自己,只為工作近,反復逼著自己穩定,一遍遍告訴自己 :要是再這個德行混下去,如果有一天真的老無所依,都他媽的沒有人能把我埋在春天里。
然后我開始意識到,我不是北京一日游來的,我得讓自己活下去,還得活出個人樣來。好在還有工作。我深知,身為一只麻雀,重要的是多吃糧食多筑窩,活下去都費勁的時候,還幻想著自己一朝變鳳凰這事兒不能叫有理想,而應該叫臭不要臉。
說實話,我理解我的高中同學,每一個從小城市來大城市的打工者都會理解。只有這樣不斷地靠吹牛 × 來給自己洗腦說我能行,才能有更多含淚硬撐的借口,才能有更多變別人白眼為重視的可能。活下去才能活得好,也許這種方式沒錯。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讓自己在大城市先學會的事情是吹牛 ×,而不是自食其力。我不想等到自己把自己都騙得信了自己,真的以為自己活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等到真的有夢碎那一天,從此武功全廢,徹底消沉,再沒有重振旗鼓的一點點轉機。
我想過用同樣的辦法找到自己的存在感,我想過用燈紅酒綠來麻痹自己的生活。我曾經覺得,找個北京男人嫁了就好,起碼能讓下一代生下來就帶北京戶口不用顛沛流離,起碼能不用買五萬一平的房子,我也曾經想牢記北京的大街小巷來偽裝本地人,這樣起碼能在本地人說“北京都他媽的讓外地人給毀了”的時候不再心頭一緊,而是能假裝仗義地跟他們一起罵一罵。但我發現,自己根本不愿意為了一張戶口就把自己一輩子交待進去。我也想過買無數淘寶的 A 貨扮一臉女大款相招搖過市,但想想過程就覺得惡心。我也想跟所有認識的人吹牛皮,但我生怕吹著吹著我就變成一只笑得表情僵硬的充氣娃娃,飄啊飄啊不知飄到哪兒去。
你說我們愛這個城市嗎?我不愛,不是沒有這個城市我們換哪個城市都活不了,誰也不是非賴在這個城市不可,我們為什么這樣,其實是在跟自己較勁,是在替青春叫一句不服,我們無非是想看看,在拋離了故鄉父母為你打造的錦繡前程之后,你到底能不能活,想試試僅憑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實現從無到有。
沒有一個家長會跟自己的孩子說 :混不好就別回來了。他們只是跟我們說 :沒事兒,混不好咱就回家。如果說我最終能有個打工妹中比較好的結局的話,那一定不是因為我有能力,因為比我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我能贏的原因無非是 :即便我受挫折,即便我被打擊,我想過死我都從來沒想過大不了就跑路這種事兒。遇到麻煩先想的事兒是怎么一件一件把眼前這些問題擺平,而不是一瞪眼說惹急了老子就一走了之。
我不知道我能在這個城市里活多久,但我覺得起碼得對得起自己這幾年好年紀。我只想不管以后怎么樣,回頭想想能不覺得這些年輕的時間都被自己浪費掉。我只是不想太虧待自己,擰巴和被動不一定能嚇跑我,但一輩子順風順水又似乎太扯淡。沒辦法,生來勞碌命會讓人覺得,太安逸的環境背后總是醞釀著一股子詭異的氣氛,我可不想這樣手無縛雞之力地等待災難真的來的那一天,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
我沒有街邊站著的妞兒好看,也沒有富二代有錢,好像沒有一切可以靠它過活的強力資本,所以只能這樣一直不停歇地干活,以此來買個心安。穿梭在大城市的目的不是為了一套房子,不是為了一本戶口,只是為了能讓自己學點本事,這就是一個打工妹的終極理想。
我只想說,路是自己選的,每個人各取所需,也許可以換個思路 :做人的底線不是要有錢,而是要活下去。讓自己好好過日子是排解不安的唯一憑仗,寧愿沒車沒房,也不愿意把獨在異鄉的忐忑變成吹牛 ×的力量。外地一個人孤軍奮斗不容易,比這更不容易的,是做個靠譜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