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驚詫我的弟弟怎么就長得那么成熟了,而我怎么會如此恐懼。“來吧!”我心虛地說,打了個響指。
凱爾打開教堂門,看著我。我注意到他和羅尼那青花瓷藍的眼睛都激動得閃閃發(fā)亮。當門德爾松的婚禮進行曲響徹教堂時,賓客們像做墨西哥人浪一樣突然齊刷刷地轉頭看著我。我握著凱爾的手,緊張地在面紗后面微笑著。
“你很漂亮,老姐”,凱爾微笑著對我低語,我們慢慢走過紅毯,“現(xiàn)在,”他咧嘴笑著“你愛怎么著都行,但是別再像在凱瑟阿姨的婚禮上那樣干哦。”
“我才三歲。”我小聲說,但是還是笑了。
繼續(xù)往前走,我發(fā)現(xiàn)自己拼命在找老爸。沒人知道原因——甚至凱爾都不知道——但老爸才是我堅持在這個地方結婚的原因。這里離我兒時的家很近,我一直都沒有放棄在婚禮這天全家團聚的夢想。幾個月以來我一直試圖說服自己,即便我堅持寄到海邊克萊——在爸爸失蹤前最后居住的地址——的喜帖沒有寄到,即便爸爸沒有看見亞當在他最愛的全國性報紙上刊登的結婚喜訊,冥冥之中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女兒在今天要出嫁了。他自然會知道我不希望這樣的場合沒有他,這樣他就能想起小時候我說過以后我要在這個教堂結婚的事情。所以我還是忍不住希望,盡管23年來我沒有過他的任何消息,他或許還是會出現(xiàn),看著他的女兒嫁人。我知道這個愿望很荒謬,我應該放手,往前看,但是我從來沒有放棄過父女團聚的希望。今天就是他最后的機會,最后的里程碑。他的女兒,碧·畢曉普,就要告別過去,開始碧·哈得孫女士的生活了。
我拼命打量坐在紅毯兩邊的賓客,凱爾緊拽著我的手臂,我知道他明白我在找誰了。他努力去理解我,但是他看起來從來不像我這樣因為父親的離開而難過。我的小弟一直都……很有自己的生活——以一種低調(diào)但是很了不起的方式。凱爾不僅僅是一對兩歲雙胞女兒的偉大父親,還是她們的母親,露西的合格伴侶,而他和露西已經(jīng)在一起快10年了(對承諾的恐懼顯然沒有傳染整個家庭……),而且他還給了我莫大的支持。他住的離羅尼很近(這樣我就可以選擇隨便住在哪里了),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軍醫(yī),每天都救死扶傷。換句話說,我的小弟,這個以前總是穿著超人服裝四處玩耍的小孩,現(xiàn)在真成了一個活生生的超人。爸爸一定會很驕傲的。有時想想,一對姐弟能長成那么不同的樣子,還真是神奇。
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爸爸的樣子,伸出手來要抱我。
過來,我的小猴兒……
我喜歡緊緊粘著爸爸,想到這個專屬的外號,我的心刺痛了一下。我閉上眼睛片刻,又重現(xiàn)了一遍自己跑去花園,繞著他的腿轉圈圈,抬頭看著他笑著把我抱起來的記憶。
我繼續(xù)在人群中尋找,當確認爸爸真沒有來的時候,我滿心失望,眼眶里都是淚水。多傻呀,懷揣著這樣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沒關系的,我堅決地跟自己說,我再也不需要他了,我現(xiàn)在有亞當了……
只要我走到他面前就沒事了,但是紅毯的盡頭是那樣遙遠,遠得難以聚焦。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喘了口氣,把手放到前額上探了一下,繼續(xù)走向亞當。但是感覺就像我突然站起來,有人把燈全關了一樣。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條讓我發(fā)癢的婚紗,我要窒息了,頭沉得要命,一百號賓客都看著我,拍著照,我感覺自己死命憋著氣,想要跳進海里一樣。
沉沒。
然后我看見了他,感到一絲如釋重負,因為在紅毯那頭等我的是亞當。我高大強壯的、沉穩(wěn)自信的亞當,他背對著我,站在杰旁邊。我盯著他的寬厚的輪廓、筆挺的西服和在白色領口上面的有點不服帖的黑色卷發(fā),這肯定是他生活中唯一一樣不合規(guī)矩的東西,除非我也算的話。他轉向我,我看著他鎮(zhèn)定的、下垂的灰色眼睛和濃密的彎彎的眉毛。突然意識到他是我內(nèi)心風暴的救星。
我舉起手朝他揮了一下。他笑了,溫和的笑意就像黎明之光一樣從嘴角開始擴散,到眼角眉梢時已然燃燒得像正午的太陽,照亮了我的世界。他朝我點點頭,做了一個讓我走向他的手勢,然后轉向了神父。每做一個動作都如此確信。
我朝左邊看了一眼,世界突然像紙牌屋一樣轟然倒塌。他來了。不是爸爸,而是另一個他,一個我花了8年時間想要忘記的男人。我感到無比憤怒,回憶就像海嘯般侵襲著我, 撼動著我筑起的每一道圍墻,吞噬著我保護自己的每一點努力。我不敢相信過了這么久他居然來了。
基蘭·布萊克,我真正的初戀。
他故意盯著我,他的臉我一眼就能認出來,就算過了這么多年。他剪掉了以前常年流浪時狂野的、散亂的、特立獨行的挑染金發(fā),剪成黑色圓寸,這個發(fā)型讓他深綠色的眼睛更加有神。我努力地想把目光移向亞當,但是做不到,沒辦法把目光從基蘭身上移開。他舉起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頭,這時我看見他指間的銀色戒指一閃而過,我開始沉溺過去,回到當時,當?shù)兀氐侥嵌挝以僖膊幌牖厝サ臅r光。
我保證我會回來的。等我想清楚。等著我,好嗎?我戴著這枚戒指,你也戴著你的……
我低頭看看我的右手,之前一直戴著那枚鉑金戒指,直到我決定放棄等待。
“基蘭·布萊克”,我喃喃,凱爾看了我一眼。
“你說啥?”凱爾低語,目光掃向人群,直到看見了他。他恐懼地看向我“是你請他來的?”我搖搖頭,神不守舍地往前走著,感覺舉步維艱。
我努力往前走著。為什么,正當我如此迫切地要明確自己的未來的時候,卻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回過去?我感覺自己被朝著兩個方向撕扯。我從疑慮中回過神,強迫自己把不穩(wěn)的步伐捋順,好好地在冰冷的瓷磚地上走穩(wěn)。
“嘿,碧,”凱爾說,“小心——”
他提醒得太晚了。我腳下一滑,地板消失了。我聽到自己叫了一聲,向后倒去,賓客們一起倒吸一口氣。凱爾伸手來抓我的手臂,但是沒抓穩(wěn),我倒在地面上。
一瞬間,我生命的所有記憶一閃而過,像傳說中的人之將死的時候一樣。
天哪,我要死了嗎?不,肯定不是。我不想我的墓志銘變成每日郵報的頭條:“大號新娘婚禮當日暴斃”(悲催之處在于,我穿大號,而不是我暴斃)。我掙扎著想清醒過來,頭部灼熱的疼痛感傳遍全身。我終于回到現(xiàn)實中了,然而……
我再次眨了眨眼,觸目所及只有無邊的黑暗。我回到的不只是當下的現(xiàn)實,還有過去和未來。亞當和基蘭都在我身邊,這是幻是真?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是我看見過去和未來幻化的白色鬼魂在天上搏斗。一個站在我肩上,像天使一樣,拼命拽著我往前走,另一個拖著我往后。兩份愛,兩種可能的生活——哪一種才是我的?我該何去何從?我無法做出選擇。我的頭碰到瓷磚上,眼冒金星。然后完全失去了意識。
摘錄二:
再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瓷磚就像冰一樣貼著我裸露的肩膀。是暈倒了還是死了?我睜開眼睛,想把眼前的黑霧甩開,看見自己身著雪白禮服,像天使一樣。噢天啊,該不會真死了吧?所有記憶都回來了,好吧,幾乎所有。我有個模糊的記憶,覺得自己應該去找某個人,但是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感覺很異于往常,但不知道為什么。
亞當漸漸在我眼前聚焦了,灰色的眼中充滿擔憂。他用大拇指按著我的太陽穴,然后用手掌摸摸我的前額。瑪麗昂突然擠上前來,用手拍了拍我的臉,我趕緊眨了眨眼睛,好像剛從昏厥中蘇醒過來,她這個動作對我的狀況于事無補,尤其是一百號人都在懷疑我是不是恐婚癥發(fā)作的時候。然后她高抬貴手,放過了我的臉。
“你看見幾根手指?親愛的,”她咆哮道,涂得無比精致的嘴唇開合之間就像峽谷一樣,“你知道嗎?一,四,還是五?”
“應該不是二吧,”我微弱地回答,“因為那就太不禮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