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精彩書摘: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鹿角樹的樹梢,照到臥室的窗戶,又從窗簾的間隙射到我臉上時,我從夢中驚醒了。
為了貪圖涼快,夜晚沒有關(guān)窗,清涼的海風吹得窗簾一起一伏。熟悉的海腥味隨著晨風輕盈地鉆進了我的鼻子,讓我一邊緊閉著眼睛,把頭往枕頭里縮,努力想多睡一會兒,一邊下意識地想著“賴會兒床再起來,就又可以吃爺爺熬的海鮮粥了”。念頭剛起,腦海內(nèi)已浮現(xiàn)出另一幅畫面——我和爸爸、弟弟三人穿著黑衣、戴著白絹,站在船頭,把爺爺?shù)墓腔胰鲞M大海,白色的浪花緊緊地追逐在船后,一波又一波、翻涌不停,很像靈堂內(nèi)的花圈魂幡。
剎那的惶然后,我清醒地知道了哪個是夢、哪個是現(xiàn)實,雖然我很希望沉浸在爺爺還在的美夢中不醒來,但所謂現(xiàn)實,就是逼得你不得不睜開眼睛去面對。
想到繼母可不熟悉廚房,也絕不會心疼爺爺?shù)哪切┡f盆、舊碗,我立即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看了眼桌上的鬧鐘,還不到六點,房子里靜悄悄的,顯然其他人仍在酣睡。
這幾天為爺爺辦喪事,大家都累得夠嗆,爸爸和繼母又是典型的城市人,習慣晚睡晚起,估計今天不睡到九點不會起來。
我洗漱完,輕手輕腳地下了樓,去廚房先把粥熬上,沒有精神頭折騰,只是往鍋里放了一點瑤柱,也算是海鮮粥吧!
走出廚房,我站在庭院中,不自覺地去四處的茂盛花木中尋找爺爺?shù)纳碛埃郧盃敔斣缟掀鸫埠螅谝患戮褪钦湛此幕ú荨?/p>
院墻四周是一年四季花開不斷的龍船花,緋紅的小碎花一團團聚在一起,明艷動人,猶如新娘手里的繡球;爬纏在青石墻上的三角梅,粉紅的花朵燦若朝陽,一簇簇壓在斑駁的舊石墻上,給涼爽的清晨平添了幾分艷色;客廳窗下的紅雀珊瑚、琴葉珊瑚開得如火如荼;書房窗外的龍吐珠和九里香累累白花,堆云積雪,煞是好看;廚房轉(zhuǎn)角那株至少一百歲的公孫橘綠意盎然,小小的橘仔羞答答地躲在枝葉間。
所有花木都是海島上的常見植物,不是什么名貴品種,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種一點,可爺爺照顧的花木總是長得比別人家好。
這幾日忙忙碌碌,沒有人打理它們,落花、落葉已經(jīng)在地上堆了一層,顯得有些頹敗。我擦了擦有點酸澀的眼睛,提起掃帚開始打掃庭院。
掃完院子,我打算把門口也掃一下,拉開了院門。電光石火間,只感覺一個黑黢黢的東西向我倒過來,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閃避,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下,跌坐在地上。
“誰放的東西……”我定睛一看,嘴巴半張著,聲音沒了,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竟然是一個人。
一個穿著古怪、昏迷不醒的男人,凌亂的頭發(fā)半遮在臉上,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感覺皮膚黯淡無光、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上半身套著一件海員的黑色制服,這不奇怪,但他里面什么都沒穿,像是穿襯衣那樣貼身穿著秋冬款的雙排扣制服,下半身是一件游客常穿的、印著椰子樹的花短褲,順著他的腿看下去,赤腳!?
我呆呆地瞪了他半晌,終于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喂!”
沒有反應,但觸手柔軟,因為剛送走爺爺,我對失去生命的身體記憶猶新,立即判斷這個人還是活的。但是他的體溫好低,低得很不正常。我不知道他是生病了,還是我判斷失誤,其實他已經(jīng)死了。
我屏著一口氣,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感覺到一呼一吸的氣息,松了口氣。
大概因為事情太詭異,我的反應也不太正常,確定了我家門口不是“拋尸現(xiàn)場”后,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思考怎么辦,而是……詭異地跑到院門口,左右探看了一下,確定、肯定絕對沒有鞋子遺落在門外。
他竟然真的是赤腳哎!
我看看院外那條年代久遠、坑坑洼洼的石頭路,再看看他的腳,黑色的污痕和暗紅的血痕交雜在一起,看不出究竟哪里有傷,但能肯定這段路他一定走得很辛苦。
我蹲在他身邊,一邊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一邊用力搖他,這里不是大城市,我不可能指望有隨叫隨到的救護車,何況這條老街,就算救護車能在這個點趕到,也開不上來,還是得找人幫忙。
電話通了,“江醫(yī)生……”我剛打了聲招呼,覺得手被緊緊抓住了。
“不要醫(yī)生!”那個昏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男人虛弱地說出這句話后,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驚異地抬眼看向他,一陣風過,恰好吹開了他覆在眼上的亂發(fā),我的視線正正地對上了他的眼眸。
那是怎樣一雙驚心動魄的眼眸?漆黑中透著靛藍,深邃、平靜、遼闊,像是風平浪靜、繁星滿天時的夏夜大海,整個璀璨的星空都被它吞納,整個宇宙的秘密都藏在其間,讓人忍不住凝望、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