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母親哽咽著說,“我終于盼到這一天了,我早就說過我的兒子會有所作為,現在,他終于成了人上人了。”
“不至于吧,”馬爾多倒忐忑起來,“人口普查員真的有這么了不起,值得您這么激動嗎?”
“孩子,”母親說,“人口普查是關系到國計民生的大事,十年才有這么一次,我早就在電視里看到了,中央都很重視。你現在既然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口普查員,你就是上頭的人了。即使暫時還沒有轉正,人口普查完后也一定會轉正。干好了,說不定就能調到中央去。你不要掉以輕心,這可是了不起的榮譽,這可是事關大局的大事!我早說過,你在那工廠里終歸不是長久之計,你看看這么多工廠倒閉,工人下崗,雖然你那廠子效益不錯,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千萬不能錯過!”
“也許您說得對,”馬爾多沒有看得那么遠,他仍然憂心忡忡,“問題是,上司為什么要騙您呢?明明是他派我去開會,或者說是他推薦我當上的人口普查員。”
“好人啊!”母親把大拇指一挑,“他或許是怕這么大的好消息,我承受不了,或許是想通過這種獨特的方式讓我教育教育你,如果沒有他的電話,我今天晚上是不會向你講這些語重心長的話的。但不管怎么說,你一定要好好感謝他。”
“我想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對!對!完全應該這樣做。”母親沒等馬爾多把話說完,就急不可耐地插話道,“先打個電話,表示感謝,找個工夫還要買上禮物到他家里道謝,快呀,現在就打!”
馬爾多沒再向母親解釋,他撥通了上司家里的電話。一連撥了好幾遍,都沒有人接。
“看來是出去了,”母親說,“明天到單位見了他再說也行。今天晚上,我們得好好地慶祝慶祝!”馬爾多這才注意到母親的手里多了一瓶紅酒,她的另一只手里拿著一把起子。
“媽媽,您什么時候買的酒?”
“什么時候?”母親笑了,“已經三十年了,我一直珍藏著。現在,終于派上用場了。”
母親真是一個有心計的人,馬爾多暗想,他從母親的手里接過兩個杯子,用袖子擦去壁上的塵土。他記得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母親詢問,但誰想剛剛喝了一口酒就醉得人事不知了。
馬爾多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母親像往常一樣一早起來就出去散步了。他急急忙忙洗了把臉,胡亂吃了點早點就出了門。他到達單位的時候,上司已經到了,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看見馬爾多進來,驚訝地把報紙放在茶杯上,“你怎么回來了?馬爾多!”
“我有些事情要問問你,”馬爾多板著臉說,“你為什么要給我母親打電話說我昨天下午沒有上班,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這等事?”上司驚訝地站了起來,“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呢?我派你去開會,推薦你當人口普查員,我還會不知道你去哪兒了?”
“您說得非常有道理,”馬爾多說,“問題就出在這里,我覺著您不可能打電話說那些話的,可是我母親卻一口咬定是您干的。”
“你母親?”上司突然生起氣來,“你母親的話那么值得相信?我的話你就不信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馬爾多驚慌失措地辯白,“我只是想澄清事實,沒有別的意思。”
“現在事實應該很清楚了,”上司說,“真理越辯越明。我的確往你家打過電話……”
“什么?這么說我母親說的是真的?”馬爾多急切地詢問。
“不,”上司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我打了電話,但我是告訴你母親這個好消息,免得她擔心你。”
“擔心?”
“對,”上司看了看馬爾多,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事到如今,我只好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了。這是你母親和我之間的秘密,她不讓我告訴你,她讓我發誓,我答應了她,但現在我不得不反悔。因為,是她違背了游戲規則,她居然把我告訴她的喜訊肆意歪曲!這個秘密是這樣的,”上司用白眼球盯著馬爾多,“你母親每天都打電話詢問你的行蹤,她是那樣的關心你,簡直可以說是監視。每天向她匯報你的行蹤成了我必須履行的義務,昨天也不例外。電話其實是你母親打過來的,我必須向你承認:我推薦你當人口普查員,也有我自私的考慮。因為,至少在人口普查的一個月里,你母親不至于再打電話騷擾我。原諒我用了這個比較難聽的字眼,因為我實在找不到更恰當的詞語。這時候,我真恨自己為什么不是一位作家!你去當人口普查員,對于你和你母親當然是件大好事,對我來說也是這樣。因此,我迫不及待地向你母親匯報了這個喜訊,現在,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馬爾多麻木地點了點頭,“我沒想到事情這么復雜。”
“你母親之所以要歪曲我的話,是想進一步證明我說的話的真實性。現在,她的目的得逞了。”上司正說著,桌子上的電話鈴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馬爾多險些跳起來。上司和他對視了一下,走過去,拿起了話筒——“喂?……啊……是啊……好的……”然后就掛斷了。
“是她嗎?”馬爾多緊張地問。
“沒錯。”
“她說什么?”
“她問我有沒有見到你。”
“你怎么回答?”
“我當然說見到了。”
“她又說什么?”
“她說這下她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馬爾多又糊涂了。
“我也不知道。”上司笑著說,這時,電話又響了。上司不耐煩地抓起話筒,“喂!”但緊接著,語氣就柔軟了下來,“是的,領導,我見到他一定通知他,好的再見!”
沒等馬爾多問,上司就沖他揮手,“你快去干你的工作吧,人口普查委員會追問你為什么工作遲遲不見動靜!”
“他們怎么知道的?”馬爾多嚇了一跳。
“你可能還不清楚人口普查的重要性,他們有龐大的監督機構,誰也別想耍花招!”
“這么說,我已經被他們監視著了?”
“不是他們,而是你們。你還不習慣你的新身份,你是人口普查員,再不是L工廠的工人,快去投入你的工作吧,據我所知,這項工作是絲毫馬虎不得的!”
馬爾多離開單位就趕往了醫院。他想快點找到虛址村,好投入下一步的工作。他在趕往醫院的路上不斷地想著上司的話,他沒有想到母親這么一直在監視她,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馬爾多決定找個時間和她好好談一談,盡管和母親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年,但還沒和母親交流過任何思想。當公共汽車晃蕩著經過泰山街東側的十字路口,開往人民路時,馬爾多的心思卻被另外一件事情占據了。那就是幼兒園和那名幼兒教師。馬爾多想起昨天發生在他和她之間的事情,不知怎么感覺是那么虛幻。也許根本沒有那件事,是他昨天夜里做了一個夢。恍恍惚惚中,汽車已經在醫院門口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