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時刻,看不見的群山
說話時腕上的珠串響了,你便在夜風中看,翁布里亞山谷消耗它的年華。
滿山谷的野霧也看我們,燈火一星一星興致。山谷中很遠,一串橋燈的下方,一輛重型卡車一閃,又慢吞吞入霧。那夜霧的宏大,超乎我們的想象。我們都在大霧的一場肺里,隨著它吸起,又呼落。有浮游萬物,吸起又呼落,像我們即將度過的一個個年頭,它們也確將這樣——在最無著中又最沉靜,無論是在地球上的哪一點。
就是一場如此盛大的野霧,砸得人滿頭滿臉,卻笑一笑,不稀釋。燈火在黑黢黢、霧沼沼的大小山谷里,鋪散串串無辜的笑,一串又一串無辜的未來。我多渴望自己如故事里的年輕人,自地平線浪跡而來,在霧中不知怎么就墮下一段玻璃做的山谷,再也不會回頭望,望見地平線突然變成人群。
我抬手,摸那山谷的玻璃,看光線在玻璃楞石間紛散、漫射,任是什么目光——水滴石穿的、鮮紅欲雪的、柔藍似黃昏時分一座哥特教堂內部彌漫不散的……都在這無數重玻璃穿行之間迷了自己的路向。此時此刻,挨在涼油般的夜霧中的你;彼時彼刻,燈火和夜霧都成了丟失信號的屏幕里一段小小的液晶船。
我會寫,此刻看不見的山——
寶藍色的夜霧,珠紅的櫻桃酒,這是在眼前了。眼前我叫你來看山,那些其實被深紫色夜氣吞沒、那么多的山的形狀,無疆的野霧掬它們到一處來守護。你說你愿意,看那些看不見的事物,我就回應你淡金色的笑,說我也愛寫。說話時就有一座橋從頭腦之虹中延展而出,它簡直是跑著出來的,是橋卻不上岸,它要那些從平原、河野、山澗、從各種石頭路上趕著下來的人們,熱烈簇擁而去,半個地球、半個星系那么遠,遠得我的光纖夠不到。我鉆出所有的夜霧,燈火們沒一個追得上我。而我們,不是仍在這一邊的岸上,看干涸的酒杯中殘留的虹彩?
是的,暗夜里也有虹,如同看不見山的地方仍有山氣氤氳,“云無心以出岫”,我硬譯一句山水你聽,又轉身,看遠處一個孟加拉侍應在將熄的燈光中收骨光閃耀的盤子。我突然希望有大大小小的熊出現在這些沉沉黯去的山坡上,它們當是遠方夜里的珍珠,為這山坡鑲碧,有谷中圣皮埃羅教堂的金燈串相應,一起消耗年華。有金黃的小燈火,遠遠地刺穿它們的心肺,向崖上人顯示:這是一條盤山路,那是一道橋,橋邊的人家,屋頂瓦扇形排開……
有呼吸,在黑暗中聚集所有山巒的形狀,佩魯賈的呼吸與此一道了。那未來的一刻,也必是山巒的形狀,只是霧已消退——閃鉆之霧。